好久不见!
九年前,那惊鸿一瞥,她险险被他唇角勾起的那抹柔和迷住,九年了,却独独还停留在那稍纵即逝的几秒钟里,陷进去。
听说他的笑如睡莲般优柔雅丽。
听说他的心如玉石般纯洁不染污秽。
听说他心坚如石,笑若春风,他在意的人,即使自己粉身碎骨也要护她周全。
他笑着,淡淡的疏离,淡淡的轻寡,没有当初的柔和,亦没有当初的亲近。
手缓缓的松开,时隔多年,她没有变,而他却早已变了。
“灵芝,是谁来了么?”
花帘被轻轻推开,竹屋内走出一人,岣嵝的身影,苍黄的容颜,萎靡的姿态,老人动作迟缓,每走一步都微微晃动着,像是摆动在风中的树枝。
“干娘,只是路过的,想要讨一杯水喝!”
“哦!”老人点头,慈爱的看了一眼凝,“屋里有水,让他进屋喝吧!”凝跑过去扶住老人,把她搀回屋里,附耳一句,“干娘,您身体不好,进去躺着吧,我来。”
朝歌看着,不自觉发出一丝笑意,看来曾经的冰冷已被人间亲情融化。
暗自苦笑,朝歌心下生出一丝顾虑,真要杀了她么?
走到秋千边,来回的晃动,想着这几个春秋她便是在这里度过的么?嗬!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篁,等她的病好了,我便跟你走。”
凝走出来,目光淡远,脸上的稚嫩顷刻消失。魔君的规定,四大护法除非是下了特定的指令,否则永生不得相见。
而他却这样真真儿站在她的眼前,是魔君的任务么,魔君不是用血鸾来传递信息的么?
还是因为这次任务隐秘,连血鸢都不可靠,更或者是……
凝停止了思考,倒抽一口气,难道他是背着魔君而来?
“我等不了那么久的。”
浅笑间,声音已有些暗淡,垂目间是掩饰不掉的惋惜与同情。
“白逸去买草药了,起码要等他回来。”凝顿顿嘴,做出了让步。
“凝,等不到的,现在跟我走,我便绕他们一命。”
凝怔了,脸上一抹不可置信越发明显,“你是来杀他们的?”
“不是!”回答得坚定而决绝,朝歌看着凝,颇带着几分认真,“不是杀他们,我是来杀你的。”
凝说不出话,退了几步,惊异的眸里掀起血丝。
猛然闭眼,朝歌眉头皱起,腰间的剑已横斜在眉间,闪着幽幽的寒光。
这便是凝的瞳术么,从未见过,倾斜的剑刃映出凝血红的眸,妖异而神秘。
“你以为我对你用了瞳术?”凝笑得想哭,为什么所有知道她秘密的人都当她是怪物,即使是他也这样。
恍然间风起,没有犹豫,朝歌的剑已横在凝的脖间,至终,他的眸都没有再睁眼看她一秒。
“篁,杀了我你以为还可以这么相安无事的活下去么?”
剑尖停驻,只在她白皙的脖间抹出一丝红线。
“我没想过要活下去。”
是的,我没有想过还要活着,只要杀了你,她便可以好好的活下去,只要她活着,自己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
曾经的,只当是年少做了一场美得虚幻的梦。
“灵芝!”担忧的声音带着愠怒的嘶哑响在耳边,朝歌恍然睁眼,在凝的脸上飞快闪过,定定落在迎面而来的男子身上。
没有多余的装束,粗布衣料衬着那张俊秀的脸,透着农家人的朴实与坚毅。
“放开灵芝!”
来不及闪躲,朝歌手中的剑已被白逸抓在手中,掌心与剑刃亲密的结合,殷红的鲜血从指缝溢出,顺着那铮亮的刃簌簌滑下。
“你走开,我的命不要你救!”
绝冷的话深深刺痛白逸的心,他吃痛的看她一眼,不自觉的加重手中的力道,“灵芝,我说过要保护你的。”
你怎么忘了,我们相遇那时,说过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我们是发过誓的,悔不得。
“你走开,否则你会死的。”
你不怕死么,这样纠缠着,篁已经不是从前的篁了,而灵芝也不是曾经的灵芝了,我叫凝,是光之护法凝啊!
若你再不走开,他便会杀了你。
“灵芝,我不走,你若死了,我便跟着你去。”
“你死了干娘怎么办?”
难道让她一个老人孤零零的活下去吗?
百般的无奈,千般的无措,万般的心疼,手却一点点使力,仿佛要用手心滚烫的血液融化这柄锐利的剑。
“你若死了,干娘也不活了。”
老人倚门而立,吃力的咳嗽着,却迈不开步子。
凝闭起了眼,任由白逸的鲜血染红自己的衣襟。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要让我痛苦,为什么要让我做出这般艰难的抉择。
挣扎着,不停颤动的眉眼缓缓睁开,血红的光在凝那如墨的眸里沉淀。
瞳术,这便是与生俱来青隐族失传的瞳术。
凝笑着,越发诡异起来。
仿似陷入了无尽的深渊,越想要挣脱,却发现越挣脱不开,紧握剑柄的手忍不住颤动,尽管那把剑承载了身体所有的力量,却依旧动弹不了丝毫。
他始终还是要死在她的瞳术之下么?
只要她活着,这样也好,起码以后不会再杀人了。
嗜血的日子,是不是该结束了。
头如撕裂般,剧痛,难忍。
黑漆漆的世界,只有无边的凄冷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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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楼,怡景苑。
初儿啪嗒的脚步声在这静谧的后院异常刺耳,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朝歌走了,阿醉一个人该是寂寞的吧!
二楼的某间厢房内,点着橘黄的灯,推开门,还有阵阵檀香扑鼻而来。
一袭翠绿的身影不知在那轩窗上坐了多久,沉思了多久,若不是那悲哀的唇角偶尔扯起一抹笑意,初儿会认为那是某人的悉心石雕。
“阿醉!”
初儿拉起阿醉的手,无了下话,许是看着阿醉那张憔悴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心下忽然觉得是自己把她忽视了。
朝歌走后,初儿只来过这里一次,本来就只有朝歌的琴声才把她吸引得来,少了朝歌,自然是鲜少再来这里。
“又是晚上了么?”
阿醉的神木讷而迟缓,只是盯着屋内那支跳动的残烛发呆。
“好阿醉,是我错了,不该把你一人落单。”
初儿喉头一堵,把阿醉护在怀里,可怜的阿醉,师父走了,你便一直在这里等着么,点上师父房里的灯,闻着师父熟知的味道,连夜里白天都分不清。
难道这便是你思念师父时唯一可做的事么?
“初儿,该换灯了。”
阿醉从初儿怀里轻轻挣脱,几步踉跄奔走到那方圆桌旁,几经折腾,终是从抽屉里翻出一支红烛,颤抖着点燃。
“好阿醉,不要点灯了,我错了,算我错了好不好?”
乞求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音,初儿吹灭了阿醉手中的红烛,把她按在凳子上,难道师父走了,阿醉也跟着走了么?
屋下想起沉沉的脚步声,不紧不慢朝着这间屋子走来。
“快把红烛还我,公子回来了,这夜里没有灯他可怎么看得见?”
阿醉抢了红烛,又颤惊惊的点燃。
“初儿,还没好么?”
枭的声音,试探着从门外轻轻传来,却生生惊醒了阿醉的梦,只是叫个人,也会这么久。
“我怎么了,连公子的声音都听不出了么?”
望了望窗外,天空湛蓝如洗,飘散着几朵粉白的云彩。
“天怎么亮了,公子要梳洗了。”
阿醉重新站起来,却不小心踢翻了木凳,撞在了桌角。
“阿醉,阿醉!”初儿惊呼,“师父不在,不用梳洗的,你快起来,起来啊!”
屋内呯呯作响,枭终是忍不住,门猛被推开,屋内的两人拉扯着半跪在地面,看得枭蹙眉,几步走来,把阿醉抱在床上。
“公子没有回来么?”
阿醉抓着初儿的手,紧张的朝屋外张望。
“是的是的!”锦绢轻轻擦拭阿醉额角的伤口,初儿忙叠叠点头,“阿醉,你不要吓我好不好,师父回来了看见你这样一定会担心的。”
“初儿,我好累,好累……”
太过疲惫,阿醉靠在初儿的怀里沉沉睡去。
阿醉,你真是如此念着师父么?
红烛静静躺在桌上,烛蜡滑落,如少女眼中的泪滴,伤得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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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黑夜一点一点把他吞噬,身陷在那种冰冷的凄凉里,终究是要解脱了么?
“篁!”
如若是死,为何耳边还会有声响,为何心还会有思想,为何……为何那无边的黑夜在慢慢消失。
“没有为何,这样做,权当是舍不得。”
舍不得对你用瞳术,哪怕是你费尽心思来杀我。
怕真到了那一刻,你也只是想求一死吧!
为了她你忍心负我。
凝看着朝歌,昏睡中的他,长长的眼睫如蝶翼般禁不住纤颤。
想死么?
我偏不让你尝愿。
我要你活得痛苦,即使身在黄泉地狱,也要生生经历那份痛苦,不得解脱。
你带给我的,我要千倍万倍的还你,直到你负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