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林星疏回到家后,藏好选妃的名单,和父母没提这事,只拉着写意问了几句话,就睡下了。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又对着被子里的写意交代两句,便出门了。
林星疏对着写意咬耳朵的时候,小丫头还迷迷糊糊的,只当是做梦,可是林星疏前脚刚走,她又猛然清醒过来,想着再过一小会天亮了,也还是得起来,脚丫子在床板上乱倒腾一阵,权当发泄发泄丫鬟的非人生活,便摸爬着穿好衣服,随便洗漱了两下,开始做事了。
林家在林星疏的爹升迁为宰相后,便搬到了现在的宅子。这里原本是一任工部侍郎的居所。那侍郎年迈致仕之后,便将此宅低价卖与林相,回到家乡颐养天年去了。因为那侍郎祖籍在古吴之地,所以特别擅长治理园子。林相买下宅子后,虽然依据家人的喜好习惯修葺整理了一番,但是整个工程量不大,基本上还是保留了宅子的原貌。
园子挖池凿井、叠石理水,并从太湖运来玲珑多姿的奇石,植立庭中,可供赏玩。园中布局宗从自然,乱中有序,层次错落。上有各类松、柏,或荫蔽烈阳或遮风挡雨,中植柔柳以供欣赏,下杂错栽培各色时令花卉。仰头处松柏四季常青,脚行处花草季季不同。同中求异,异中存同。过亭廊道缠绕蔓草、藤萝,以添趣味。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宛转其间,不拘定式。整个一派片江南园林的味道。
时近三月,柳枝抽芽,春梅含香,池塘边那棵御赐的疏影横斜更为活泼灵动。层层叠叠的花瓣经风儿一逗弄,就漫天飞舞,疏疏落落,粉淡香清。
写意边打着呵欠边走到花园中,拿着水壶开始给花草们浇浇灌灌。丁伯告假,这料理花草的重任便落到了写意肩上。春困季节,加上昨晚被林星疏从被子里叫出来问了半天话,根本没有睡饱,写意浇着浇着,便站着打起盹来。朦朦胧胧感到有人用指甲戳她的脸,眼睛还没有睁开,喃喃道:“我醒着呢,我只是眼睛生得比较细。”心想肯定是路过的厨房小丫头又和她闹呢,于是慢慢儿地心不甘情不愿地眯缝了眼睛瞅了瞅来人,一看吓了一跳,水壶掉在地上,人也彻底醒了。一双硕大无比的精金双眸,光芒凌厉,直勾勾地盯住写意,青黑色尖尖的鸟喙直戳着她娇嫩的脸蛋,哪里是个人?这是一头通体雪白的大雕。写意倒退两步,拍拍胸脯,定了定神,又轻跺小脚,朝这只庞然大物撒娇道:“哎呀,雪晶,就和你说了,不要每次都这么吓唬人家嘛!特别是在人家打瞌睡的时候。”
被称为雪晶的大雕落在一块一人高的太湖石上,收了双翅,勾头理了理颈后的羽毛,丝毫不理会写意的不满。写意看看四下无人,踮着脚轻轻掰开雪晶的左脚,生怕被这动物铜钩一般的尖爪给划伤,小心翼翼地取下绑着的一张卷条。
写意匆匆展开纸条看了内容,将其捏与掌中运功粉碎了,轻轻拍了一下大雕的小脑袋,拾起水壶,便向林夫人的佛堂走去。
雪晶任务已经完成,一扑双翅骤然冲上天,盘旋一阵之后,向着南城外飞去。雪晶飞到十里坡,隐入一个石狮耸立,朱漆大门的山庄中。
这座雕栋琉瓦的宅邸分东、中、西三路由南自北贯穿多重院落,气势恢宏。中间以花园将外院和内院分开。花园内有参天古木、嶙峋怪石,亦有亭台花谢,流水小桥,风景时而疏阔大气,时而秀美精致。但是不但不显突兀,反而和谐交融、浑然天成。
一整个上午的时间,这宅子往来人员稀疏,保持着一股子低调、冷清之气。天边云卷云舒、地上光影变幻,日头转过中轴,一晃到了午后。
内院中一处悬着“明暖阁”匾额的屋子,偏西的阳光自窗户从左上方洒进屋内。正对大门的墙上,悬有一张“美睡图”。画的是初春正午,清风犹和,湖面泛起屡屡波纹。湖畔上成行的柳树,迎风轻扬飞舞。柳下石矶上,一个纶巾的少年打着呵欠、伸着懒腰,似乎刚从美梦中醒来。画的两边一副对联,右边写着“重帘不卷留香久”,左边写着“古砚微凹聚墨多”,引用的是名家的句子。画下设一张紫檀翘头书案,案后坐有一男子,一只手支着半边脸,一只手把玩着一枚质朴的玉簪,眉头深锁。
男子放下托着半边脸的手来,露出冠玉般的面庞,正是以绝美容颜著称于京城上流与俚井的萧御风。不过他此时的身份却不是广为人知的萧家四公子,而是这山庄的主人——乌飞弈,同时也是江湖组织卿云十三骑的宗主。
三十多年前,江湖上突然冒出一个秘密组织,专门负责采集江湖上的情报,然后经人分析整理出有价值的部分来,卖给需要这些秘密资料的人。这些情报曾给很多人带来了便利,从小了说,有通过这些情报抱得美人归的,再大一点说,有在争夺家产中成为最大赢家的,更大一点说,甚至有武功不济之人通过这种途径掌握人心、操控全盘,直至坐上武林盟主宝座的。小到鸡毛蒜皮,大至武林辛秘;下抚苍生黎民、上及皇室宗亲,总之你出得起钱,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信息。因为情报之准、采纳速度之快,这个组织在江湖上迅速崛起。宗主坐镇京师,以这处名为卿云的山庄为据点,号令徒众。根据山川的自然形势,将全国分为十三司地,下设十三位堂主,每位堂主率百余名弟子。该组织因以卿云令为宗主象征,因此叫做卿云门,但江湖上却被十三位堂主下跨十三匹绝世神驹奔驰似电、来去如云的矫劲风姿所震慑,所以给该门派另外起了一个名字,为卿云十三骑。后来,卿云十三骑这个名字甚至盖过了卿云门,为江湖所熟知。
卿云十三骑曾经名躁一时、风头无两,但是二十多年前,上一任宗主也就是萧御风的师父不知出于何故,一夕之间将这个门派解散了,只留下这处山庄。师父自己也出家做了道士,道号玄机,玄机道长出家前不忘给山庄改名别月。卿云十三骑从此和卿云山庄一起销声匿迹。直到五年前,萧御风接掌,再次将山庄易名为惟隅山庄。之后重组卿云十三骑,再操旧业搜集情报,只是情报不是用来在江湖上标价出售,而是为山庄经商所用了。因为脱离了江湖,萧御风命属下不以宗主称呼他,而是以庄主代替。
原来萧御风虽然对出将入相没有兴趣,但是却对经商做贾非常积极。自从他继承山庄后,短短五年时间,名下产业遍布全国,总揽天下玉石买卖,掌控江南丝绸、胭脂、笔墨、瑶琴的商贾命脉,甚至常年和宫廷合作,很多御用之物表面来源纷呈,实际背后的大东家也是惟隅山庄。
惟隅,惟隅,就是只守一隅,寓意不贪心于做天下首富,只希望知足常乐。萧御风本来只是小试牛刀,凭着自己对宝石玉器的超高鉴赏力,再辅以卿云十三骑提供的玉石情报做点此类的小生意,却没想到之后的发展如同滚雪球般远远超出他自己的期望。等萧御风回过神来的时候,惟隅山庄已经是富甲一方了。光是京城的生意就料理不过来,还不谈全国大大小小几百家店铺商号。所以,萧御风才每天早出晚归的,还被他的父亲在墙上题诗骂他不着家。
值得称赞的是,萧御风并没有动用元帅父亲在朝在野的力量,完全是依靠自己的智慧、眼光和谋略。而且,萧御风不希望别人知道他隐藏在萧四少后的身份,也不希望人们将山庄和卿云十三骑挂上钩,依然乐意在众人的眼中做个逍遥的公子哥。目前外界知道的只是惟隅山庄的庄主名为乌飞弈,是一个年纪甚轻的商业巨贾,脸覆银色面具,身世迷离。而卿云十三骑因为只为惟隅山庄所用,与外界接触时门下弟子身份各异,从不以卿云门人示人,所以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个门派已经重生了。
只是,在与林星疏定下共敌瀛王的盟约后,萧御风便开始认真地考虑如何让卿云十三骑将任务的重点从商业情报上转移到朝堂之上。不过虽然侧重点不同,但无非是转换一下关注不同的政要部门罢了。萧御风剑眉深锁,乃是为了林星疏被卷到齐王选妃的局里而发愁,直到一个娇俏的女声在外面喊道:“庄主,我回来了,快不赶快出门迎接。”
萧御风此时并非顽劣四少,而是堂堂一庄之主,属下谁敢这么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