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御风带着林星疏穿行在一片竹林中,绿影婆娑摇曳、参差掩映。石子漫成的甬路上洒下了月光,显得晶莹皎洁,脚步每每踩上掉落的竹叶,发出沙沙声响。被这静谧祥和的氛围所环绕,刚刚斗得世仇似的两人现下皆沉默无语,并肩缓缓而行。林星疏过了那阵害臊劲儿,好奇心又如泉水般突突往上冒出来。她不时偷偷向萧御风瞟上一眼,心下疑惑道“他不是元帅府的四少爷吗?什么时候倒成了这个山庄的庄主了?还有这个庄子又是做什么的?他刚刚去醉仙楼是干嘛呢?”
林星疏心中有无数个问题,每涌出一个,她就拿余光打量身边的男子一眼。萧御风早感觉到了小妮子的不停偷窥,一直忍着笑,到林星疏第十四次瞥过来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微微俯身凑近林星疏的小脸,问道:“怎么样,你是不是感慨世间怎么会有人集美貌、才智于一身,还能兼顾卓绝的武艺?”
林星疏急急后退一大步,保持了安全的距离,一脸严肃地点头道:“你确实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林星疏拖长了调子,在萧御风越来越得意、越来越陶醉的时候,陡然一转,“厚颜无耻!”
萧御风白玉似的脸庞刹那间乌云密布,林星疏看了很是快活,今晚总算扳回一城。她得意地哼了一声,绕过萧御风,步履轻快地向前而去。
萧御风扭头看着林星疏的背影,月光抚在她的肩头,清辉一谢而开,她被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朦胧中,似一位飘渺、出尘绝世的仙子。萧御风心中有些甜丝丝的,因为这仙子离他如此近,仿佛伸出手就能触碰,但是又掩不住一抹苦涩,因为她如此透明却又如此神秘,看似很单纯却又总让人琢磨不透,也许永远捉不住。
萧御风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何时变得这么感伤了?看中的东西一定要得到手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他加紧脚步赶上了林星疏。
两人穿过一道曲栏,一座小巧精致的院落映入眼帘。因为被竹林所掩映,此处颇为幽僻,确是一个休息的好处所。院内两三个房舍,主间灯火明暖,门上悬着黑底绿泥的“卧星居”三个大字,阶前的鹅卵石泛着细碎的金色光芒。
林星疏站在院前定住了脚步,看样子有些犹豫,“他们呢?”
萧御风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谢武和那几个送饭的小丫头,也明白她为什么犹豫。刚刚藏于夜色之中,尚可隐藏羞涩,这里灯火通明的,见了面会更尴尬。“放心,他们从那条路走了。”萧御风指了指右边一条小径。
林星疏这才略微放心,不过以防人还在房内,先退到一边,让萧御风开道,她跟着后面也好闪躲。萧御风没想到这妮子脸皮竟然这么薄,哈哈大笑起来,迈着大步,走向点了灯火的房间,将门大开,让开身子,叫林星疏看见屋内情形。
果然是一个人都没有,里面都是合着尺寸打就的木质案、几、床、架。一张小圆桌上放了四、五碟爽口的小菜,置有两双筷子并两只盛好白米饭的青瓷碗,饭菜都还滋滋地冒着热气。
萧御风先走了进去,在丫鬟们事先准备好的水盆中边洗手边对林星疏朗声道:“快进来吧,饭菜都要凉了。”林星疏这才入了院子,上了台阶,进了卧星居,在萧御风已经用过的水盆中掬水净手,就着搭在一边的毛巾擦干后,方在对面坐好。
“吃吧。”萧御风见林星疏不动,于是拿起筷子递到她的手上。
林星疏接过筷子,看了看桌上的菜,都是她爱吃的,比如辣子鸡丁、麻酱凤尾、醋溜黄瓜、椒油扁豆,还有一道虾仁冬瓜汤。她一样吃了一口,就开口问道:“你刚刚在醉仙楼见的那个满身金光的男子是谁?严虢虎后来也去见他做什么?”
萧御风此刻刚将一口饭送进嘴巴里,差点喷出来,他擦了擦嘴巴,不悦道:“哎,我说你,能不能吃完饭再问?提起这两个人不倒胃口吗?”
广寒门其实也教徒弟们要食不言,不过林星疏在这么安静的状态下对着萧御风吃饭,老觉得别扭,再说她也心急解开谜团,所以边吃边讨论既能
打破沉寂尴尬的气氛,同时也能省点时间。“倒胃口!要不咱们快点吃?”对林星疏来说,这算是退一大步了。
萧御风看了看一桌子红油油、辣丝丝的菜,叹了口气,他与林星疏吃了几次饭,仔细观察过这妮子不管什么菜,喜欢吃辣的、咸的,所以今天特意叫厨房多放了辣椒,加重了味道。可是萧御风常年都是吃清淡的,因为师父说清淡的饭菜比较健胃养生。要他细嚼慢咽吃掉这桌上的菜,尚且难为,更何况大口大口赶紧吃完?只是林星疏迫不及待的大眼睛直瞅着他,萧御风没辙,只得以行动代替语言,盛了唯一比较清爽的虾仁冬瓜汤泡饭,囫囵两下把一碗米饭给扒下去了。
萧御风放下青瓷碗的时候,林星疏也咽下了最后一颗辣子鸡丁。萧御风看着她辣得红彤彤的小脸,忍不住轻笑,问道:“你不是习医的吗?不知道吃这么辣的伤胃吗?”
林星疏掏出一块绢子摸摸油腻腻的嘴唇,答道:“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可是每个人的体质不同,身体会帮助我们选择适合自己的食物,而排斥对自己有害的食物。”见萧御风眼神有些懵懂,她继续解释道:“比如有些人吃不得豆腐,他闻到豆腐的气味可能就会感到不适,稍微吃一点就会恶心想吐,这样就不会继续吃下去,否则会出大事,轻则全身起红疙瘩,重则致命。我自幼喜欢吃辣的,没有任何人强迫,说明是天生的,也就表示我的身体能承受辣的,并且适合吃辣的。”简单说明完毕,林星疏马上回到正题,“好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严虢虎在醉仙楼玩什么把戏了吗?”
萧御风点点头,遂将严虢虎今晚在醉仙楼宴请今届进士胡锦文和老官油子郝敬友,并准备变相让他们竞价盐运司副使一职的事情说了。
林星疏冷哼一声,道:“严虢虎如意算盘倒是打得不错!”顿一顿,又看了萧御风一眼,问道:“只是,你先他一步去找胡锦文,我想他的计划已经功亏一篑了吧?”
萧御风抬了抬剑眉,“胡锦文那小子,胆小,经不住吓唬。”
“你怎么威胁人家的?”
“威胁?别说的那么难听嘛?我算是善意的规劝。”
“那好,你是怎么‘规劝’他的?”
萧御风从袖子里面抽出一方绸帕,递给林星疏,“你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林星疏接过来,还没有看清楚内容,就皱眉评价了一句:“这字怎么跟蚯蚓似的,真难看?谁写的?”
“胡锦文。”
“你不是说他是进士吗?进士好歹字不能写成这副德行吧?”林星疏虽然不认可胡锦文买官的恶行,但没想到这人连字也写得难看至极。
萧御风耸耸肩,他那算什么进士?“看出来是什么文章了吗?”
“嗯,看出来了,是前朝刘天航的《锦策》。”林星疏说的没错,刘天航所著之《十策》,因为蕴涵安邦济世之奇谋,治国平天下之大略,被前朝士林视作当世第一锦绣文,《十策》于是又被誉为《锦策》。
萧御风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又道:“你闻闻这帕子有何味道。”
林星疏正欲抬起帕子,萧御风赶紧拦到,“等等,你用手扇着闻闻,千万别碰到鼻子。”
林星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依言做了,她一手托帕,一手就着帕面往自己面前扇了扇,顺风嗅了嗅,歪着脑袋道:“好像有点膏药的味道,应该还有点别的。”她又大力扇了一下,拧着眉毛,面色微微不悦,“似乎有些狐臭味。”她嫌恶地把绸帕甩还给萧御风,“怎么把《锦策》这样的文章写在这么恶心的帕子上面?”说着,起身在刚刚的水盆中用力搓了搓手,再抬起来闻闻是不是沾着味道了。
萧御风一派平静,将那绸帕接过来折好,放在桌上一角。“你别乱扔,这可是胡锦文作弊的罪证。”
林星疏一边在盆中反反复复揉搓她纤细的手指,一边扭头道:“你说他把《锦策》带进了会试的考场?”
“没错。”萧御风于是又将胡锦文作弊的细节说与林星疏听了。
“可是,你是如何知道他作弊的?而且还找到了这块抄有《锦策》的帕子?”林星疏终于确认手上没味道了,方才回来坐好。
“哦,这帕子是从他家偷出来的,至于他作弊嘛,一半是我亲眼看到的,一半是我连猜带蒙的。”萧御风见她终于洗好了,也走到水盆前学着她的样子搓来揉去,一边洗一边说。
“怎么说?”林星疏看着他的侧身,问道。
“买通考试的各级官员这个是我事后蒙的;而监考官李冒之检查考生是否有夹带的时候,我也在场,亲眼看见他腋下贴着膏药,突出一块,这家伙说是生疮,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了;考试的过程中,他将绸帕拿出来,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于密田当时在他的号间前面停了很久,他们又极小声的交谈两句,一般人嘛是听不太到,但是难不倒我这个武功盖世的大侠。”萧御风动作比较快,说完后便离开水盆回到座位。
林星疏心下道:“这也对了,他武功高强,想来即使是贡院这样的地方,也没他闯不进去的。”口中问道:“不过,你没事跑到贡院会试的现场去干嘛?”
萧御风明知林星疏会大吃一惊,故意轻飘飘地答道:“我不是没事啊,我去考科举的。”
果不其然,林星疏跳将起来,指着他不敢相信道:“什么?你?你去考科举?”
萧御风耸耸肩,“没错!我不止考了,还考过了呢!”
“这么说你是进士了?”
“嗯!”萧御风非常肯定的点点头。
“这么说你弄成刚刚那副德行就是为了隐藏身份去考试?”林星疏指着萧御风还来不及从头上拆下的程子巾问道。
“是啊!”要是以萧四少的身份出贡,现在京城还不得炸开锅了。只不过林星疏接下来的反应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只见林星疏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你怎么了?至于这么好笑吗?”萧御风原来以为林星疏会对自己刮目相看,没想到自己考取了进士是这么好笑的事。看她笑得前仰后和,始作俑者的萧御风有点手足无措。
林星疏想到萧御风一把长须,一弯可笑的眉毛再加上这么个学究气的程子巾,然后严肃巴拉、摇头晃脑地背诵经史子集,就觉得甚是可笑。她乐不可支,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扶着桌子坐下,“没...没...”话说不下去,又笑岔了气,好不容易止住了,她抹着眼泪,道:“没那么好笑,不过,进士这个身份与你太不搭了。”
萧御风很想知道自己在林星疏心里是什么样子,于是问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身份?”
林星疏收起笑容,侧着脑袋认真地想了一会,萧御风这人不好说,她一时觉得他是吃喝嫖赌样样来的纨绔子弟,一时又觉得他是那种仗剑江湖、锄强扶弱、快意恩仇的侠客,但一时又觉得他深藏不露、深不可测,好像隐有多种身份,甚为神秘。
林星疏仰起脸,看向萧御风,眼神很是认真,“比如这惟隅山庄的庄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