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笑声落下,一个年轻男子风般玄乎出现在萧御风和林星疏两人面前。此人头戴幅巾,穿蓝色深衣,围着同色系腰带,缀有丝绦。身材偏瘦,骨骼精奇。再观面相,眉宇开阔,眼睛不大,但是透着精光,一看就是个狡黠聪颖之人。年岁应该与萧御风差不多大。
萧御风恨他出现的不是时候,学了林星疏刚刚的话嗔道:“你来了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林星疏心中正奇怪怎么又来了一个轻功高强之人,要不是他笑了一声,竟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这下听见萧御风说也没感觉到他的气息,就更惊讶了。她自然而然联想起萧御风昨日提到过的那位轻功玄妙之人,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于是,又将来人多打量了一番。
这位陌生男子此刻也细细瞅着林星疏,心中惊叹。大泱纵然民风开放,但也是遵从一定礼数的,像这名女子如此直勾勾地盯着男子看的,倒也是少见。不过她眼神纯净,不掺丝毫杂质。虽然坐着,但依然能看出来身段窈窕,加之容貌清丽,不施粉黛,真可谓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男子暗自忖道:“刚刚听萧御风和她对话,可知这女子是个心思单纯的。而且她又有这么一双透亮清澈的眸子,看来对男女之事还没有开窍。萧御风只怕是前路坎坷,磨难多多了。”想想往日,他与萧御风一道出游,多少个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齐齐地向萧四少大送秋波、暗抛媚眼,他自己则是乏人问津、无人欣赏。为这事,他对萧御风可是既羡慕又嫉妒。何曾料到过风流倜傥,收获芳心无数,羡煞旁人满谷的京城美男冠首居然也有栽了的一天,要他如何不开心。他方才那句“萧老弟,你也有今天”说的便是这个意思。男子兀自想着,便咧开嘴又傻笑起来。
对萧御风而言,来人这么放肆地对着林星疏大看特看,又如此冲她淫笑,简直有害风化。他实在看不下去,便轻咳两声,两人这才收回各自眼神。
男子施施然走到石桌旁坐下,问萧御风道:“萧老弟,还不赶紧介绍大哥我与这位妹妹认识一下?”
其实这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近几日在京城和咸平县闹出轩然大波的求同享。萧御风料到林星疏今早见了榜,一定会赶来问他,所以本就有意让求同享与她见上一面。不过,刚刚看到两人视线胶着的样子,他又有点后悔当初的决定了。
没等萧御风开口,林星疏却大方地自我介绍上了。她隔着桌子向求同享抱拳拱手,道:“在下林星疏。”接着大胆猜测,“敢问阁下可是求同享?”
求同享也抱拳回礼,“林小姐有礼,在下正是求同享。”说着,转转灵活的眼珠子,觑了萧御风一眼,又看向林星疏道,“不过,我求某只求同享金银珠宝,可不敢与人共享如花美眷。”
萧御风和林星疏听了这话,同时蹙了蹙眉,这莫名其妙的是往哪里扯?又没人说他是采花大盗。
求同享抖抖身板,又道:“你可以称呼我为求大侠,这样我会很开心的。”
林星疏发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一点没错,这个求同享和萧御风一样自大。
求同享见林星疏不搭话,又抛出一个选择:“不然,你叫我求大哥或求哥哥也成,毕竟大家这么熟,叫大侠有点生疏。”
连没事装熟这点也和萧御风很像,林星疏眉头拧得更纠结了,她一向讨厌热乎地哥哥姐姐乱认。
萧御风赶紧抛了求同享一记白眼:“我和她认识快两个月了,她都没叫我一声‘萧大哥’。你呢,才见面便让人喊你大哥?”
求同享竖起右手拇指左右摇晃,脑袋也随着拇指一起晃动,表示不赞同萧御风的话,“我和你不同,你为人轻浮,我做事稳重,我当然比你更有大哥的风范。”
“你做事稳重?你忘记上次,你地图都没有拿到,就贸贸然进入刘府偷白玉观音,险些被抓,是谁赶去救你的?”
“你还好意思说刘府那次?说好了你五月十八将地图给我的,结果我等到十九,连你的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我再不下手,他们就要出海了,到时候一大批的护卫,我哪里打得过。你知道,我就是轻功好,武功平平,明斗我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我几时承诺十八号一定将地图给你的,我早就说了有难度,只答应尽量,要你不要轻举妄动等我的消息,结果呢?还有,你武功差也是我的错吗?”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斗起嘴来。
林星疏翻翻白眼,她抛下瀛王那边,匆匆赶到惟隅山庄,可不是闲得无聊来听人打趣的。按照她的性子,这会早应该进入正题了,于是低吼一声:“停!”
两人看她沉着脸,都老实地截下话头了。
林星疏冷冷道:“我们能先说完正事,你们再打情骂俏吗?”
打情骂俏?萧御风和求同享两人面面相觑,同时将脸一甩,互相背对着,看来都不喜欢林星疏这个用词。
林星疏看两人至少不吵了,那么便轮到自己说话了,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连珠炮似的发射出一连串问题:“关于这次吴满私藏脏银被你们识破的事情,我有几点不明白的。说起来,这灾银的案子已经过了两年,监守自盗的那帮人等风头一过,就应该想办法把官银融成平日用的小额银锭或碎银子才对,这样才不会被发现。怎么会有人藏着刻有铸造时间、地点的大额银锭呢?这不是太容易被认出是赈灾专银了麽?再来,即使有人把脏银当收藏品,放着不用,可那账簿名单上的人数不下200,你们为何偏偏盯上了吴满?也有可能是张三、李四啊、王五啊?就因为他家那棵死去的古杨树吗?而且,你们既然已经查证到吴满家藏有脏银,为什么不直接报官?干嘛大费周章地搞什么‘银雨’这种唬弄人的点子,害得老百姓拜天跪地又平白吃了两天牢饭?还不止,现在官府出了公文,将一千万两赈灾专银的罪名全部扣在求——”林星疏不知如何称呼求同享,稍微顿了一下,大侠他还论不上,叫大哥林星疏嫌肉麻,于是折中道,“求少侠身上,岂不是便宜了瀛王他们?你们下一步是如何打算的?”她舔舔嘴唇,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下次有什么打算能不能先与我商量一下?”这个问题倒是对萧御风说的,上次萧御风只说了一句要“还之于民”,具体怎么个还法却不透露。一个人偷偷拉了求同享帮忙,事情都办了,她才知道。这算哪门子事儿啊?
林星疏劈了啪啦把心中疑问一股脑全给端了出来,惹得求同享哈哈大笑,他扭过身子看了萧御风一眼,道:“萧老弟,你说的果然没错,林小姐真是个脾气火爆的。”
林星疏迅速给了萧御风一记白眼,居然在她背后说坏话,小人行径!又拿急迫的眼神催促求同享快说。
迫于林星疏的“淫威”,求同享赶紧开口,不过回答问题前,他先纠正了林星疏一个说辞,“我先说一下,林小姐刚刚提到的‘监守自盗’有些不尽然。盈瑞六年赈灾银子中,最后一批用于控制疫情的一千万两白银,当时承运的是户部尚书全安斌,负责接手的是济南府知府韩再霖,而奉旨督办的则是太子。全尚书和韩知府都是享有清誉的好官,而且经此一案后,都被革职,贬为庶民。太子也遭了秧,扣了三年俸禄,并罚守皇陵两年。这三个人作为监与守的主要负责人,并没有自盗,所以我纠正一下小姐的用词,不过灾银能伪装成被盗的样子叫瀛王这帮丧心病狂之徒给贪掉,户部和济南府肯定有其他官员脱不了干系。”
林星疏点点头,她刚刚的话确实有点将全尚书、韩大人和太子牵扯进来的意思。
求同享又道:“其实,小姐有没有想过,也许瀛王的醉翁之意根本不在这一千万两银子。”
这个问题林星疏也不是没有想过,一个堂堂的亲王,皇室血脉,每个月的俸银和一般的官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在加上皇上的赏赐,过的是锦衣玉食、珠光宝气的生活,干嘛要动灾银的脑筋呢?
萧御风见她歪着脑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出言提醒道:“王爷的生活自是妙不可言,但并非至高无上。”
至高无上?林星疏单纯是单纯,但也是一点就透的人,她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瀛王劫走灾银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皇位?!”关键问题一解决,后面的便畅通无阻了,“盈瑞六年灾情严重,朝廷一共拨款三次,前面两次款项都顺利得以使用,偏偏最后一次出了问题。最后一次和前面两次有什么不一样呢?因为监督的人换成太子了?”她说着看了眼萧御风求证。
对方马上证实了她的猜测,“没错,前面两次负责督银的是兵部尚书苏扬,到最后一次的时候,苏老尚书因病未能成行,太子关心民生,遂自动请缨。而瀛王设计了灾银被劫,为的就是向皇上证明这位太子根本没有继承大统的能力,仅仅是简单的督守之职都做不好,更何况是指点江山呢?”
“可是瀛王这样做的风险是不是太大了一些?万一他的计谋被看穿,那不就连王爷也做不成了?”林星疏还是搞不懂为什么能为了一把龙椅就冒这么大的风险。
求同享接话道:“瀛王这么做,确实是有风险,但因他在户部或济南府有人,所以有完全的把握可以将风险的几率减为零。再说因为有太子参与,这诱惑实在太大了。以往太子天天在青宫内开经筵,听翰林院的大学士们讲治国之道,但实际上从不参与政事。他没做任何事,就不会有任何错;没有任何错,皇上就不会轻易废太子。好不容易太子主动请旨督送灾银,瀛王这时不使坏,更待何时?太子若将灾银护送到了,不仅皇上夸奖,灾民更是感恩戴德,拥护储君。瀛王岂能让太子得这个好。结果,事情都按照瀛王的愿望在实行,太子被罚守皇陵的这两年,瀛王趁机又加深稳固了他在京都官员中的势力。再说,户部是六部中仅排在吏部之后的第二大政要部门,得了这个契机,瀛王将全安斌拉下来,换上自己阵营中的人岂不是更好?”
“你是说户部现任尚书崔益黎?”林星疏早已将账簿中的200多个大名牢牢记在脑中,略微搜寻一下马上就想到这个名字。
“没错。两年前,崔益黎还只不过是户部一个正五品的郎中,除开全安斌,前面还有正三品的左右两位侍郎,若不是瀛王在吏部的关系,哪里轮得上他来做这个一把手?”
林星疏刚刚几个问题还没有得到答复,求同享一句话又将她带到瀛王劫银的目的上去了,她此刻有点头晕脑涨。于是说道:“这个我明白了,总之瀛王不管做什么,他的终极目标都是为了皇位。现在,我们回到刚刚的话题,吴满究竟为什么还将官银藏着?你们又是怎么发现他的?”说着,瞄了瞄萧御风又看看求同享。
求同享向萧御风那边抬抬手,道:“我只负责偷银子,至于吴满这厮是如何被拎出来的,其实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晓得是卿云十三骑的功劳,这还得劳烦卿云门的宗主阁下回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