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疏闭着眼睛休息,但是也听到了马蹄声,她欣喜地睁开眼眸,垫着脚尖看去。只见三人三马快如闪电绝尘而来。这一看立刻便失望了,她期盼的是平稳的马车,再不然牛车也行,这么风驰电掣的,她若是坐了上去,再颠簸一阵,只怕胃中又要翻龙倒海了。再说骑上三人皆是异性,想想昨晚和萧御风共乘一骑时,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窘迫与羞怯,她发誓再不与任何一名男子骑同一匹马了。这么想着,便又闭上眼睛,继续倚着大树休息。
萧御风站得高、望得远,自然是早瞧见远方来客了。三人中为首的一人,高大威猛,一身劲装,下跨一匹黑马。那马背长腰短而平直,四肢关节筋腱壮实,通体黑缎子一样,油光放亮,唯有四个马蹄子部位白得赛雪,飞奔时犹如一朵乌云腾驾于白雪之上。这便是号称天下第一骏马的踢云踏雪乌骓马。后面一左一右紧跟着两匹棕红色伊犁马,骑上两人侍卫装扮,并各自身背一柄长剑。剑也不是普通的剑,皆是绝世宝剑,一柄是青龙剑,另一柄是玄武剑。萧御风眯了眯眼睛,这为首的绝不是寻常之辈。
三匹快马刹那间便驰过了林星疏所靠的大树,但随着“驭”的一声,为首的男子将乌骓马给缓了下来,调转马头一溜小跑又回身向林星疏而来。身后两人也立刻跟上。
林星疏听到马蹄声由疾变徐,又向着自己的方向而来,不由睁开了眼睛,身体站直,迎着三人看去,眼神中充满戒备。萧御风在远处看着,也不知对方意欲如何,两腿肌肉绷紧,准备随时下去护着林星疏。
乌骓马走到大树前停下,男子在马背上对着下面女子打量片刻,见她嘴唇泛白,眉头紧锁,额间布有细密汗珠,单手抚胃,便问道:“姑娘,可是身子有何不妥?”
男子语气柔和,如三月春风,话一出口,满是关切,想来是热心之人,林星疏顿时便放下戒备,客气回道:“多谢公子关心,不过是吃坏了东西罢了。”
男子翻身下马,对林星疏拱拱手道:“在下卓六,家住京城。”手心向上扫过脚下黑黄武康石铺砌的驰道,又说,“这条路是通往燕京南城门的,姑娘即在此处,想必亦是同路。如果姑娘不介意的话,卓某可送姑娘一程。”
“这——”林星疏看看他,又瞧瞧后面两名侍卫,四个人三匹马怎么坐啊?
卓六见她犹豫,也猜到应是出于女子矜持,不便与男子共骑,于是立刻道:“姑娘大可安心上马,卓某愿为姑娘执马缰。”
林星疏感激他的好心,但也不好意思让马主为自己步行,正准备出言谢绝,还没开口,身后配玄武宝剑的那名护卫急道:“王…”,突停了一瞬,又接道,“往京城还有二里多地呢,主子岂可亲为一名不知根底的女子受累步行?”说着,跻身于两人之间,护着身后主子,向林星疏轻扬下巴,“也不知她是不是有心之人派来的歹妇,用这等苦肉计引人怜悯,再对主子下毒手。”
林星疏被他这两句话气到,煞白的脸蛋突然涨起些许红色,心想有什么样的主子,就会教出什么样的下属,对卓六刚刚萌生的一丝好感顿时被打得烟消云散。她此刻若不是浑身乏力,定要给这人一顿教训。但即使没有力气施展武功,至少嘴上也不能饶人的,林星疏轻哼了一声,冷冷道:“也不知你家主人是哪路了不得的人物?这么害怕被人攻击,莫不是平常做多了亏心事,怕人讨债?”
“你!刁女!”那名护卫吼着便扬起右手来,要掌掴林星疏。
萧御风在树上看得真真的,岂能容人对林星疏动粗,霎时便飞奔下树,护到林星疏身前,同时紧握住侍卫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林星疏没想到萧御风就在附近,虽然还在气恼他饮那等不要脸的东西,但这会待在他宽大厚实的背后,又觉得说不出的心安。
侍卫被萧御风擒住了手腕子,几番挣扎,奈何怎么都拔不出。林星疏看到他脸都涨成了猪肝色,禁不住有些得意。
侍卫面上挂不住,左手便从身后拔出剑来,向萧御风砍来,岂料左手也被萧御风禁锢住了。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萧御风端的是从容自在,而侍卫汗如雨下,心中又是羞辱又是怨恨,看向萧御风的眼睛燃起熊熊火焰,恨不得要将他吞噬殆尽。
另外一名持青龙宝剑的侍卫看不下去,健身上来准备帮自己的同伴,被他的主子给拦住了。
一直看着事态发展不动声色的卓六此时抬起手掌,大力拍了起来,一边拍一边笑说道:“好、好,虎父无犬子,真不愧萧元帅的血脉,四公子果然人中龙凤,英雄少年。”说着,走到对峙的两人中间,轻轻拉开各自手腕,又道,“我这个侍卫虽然行事鲁莽,但武功倒也不差,可是今日却被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可见萧四公子内力深厚,武功卓绝。”
林星疏一惊,她差点忘记了萧御风会武功的事情在京中是个秘密,这会却为了自己暴露了,不知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心中不免有些抱歉。她盯着萧御风的后背,见他身形动也未动,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
两名侍卫听说这名不知从哪冒出的小子竟然是传闻中萧家的绣花枕头萧四少,皆有些不敢相信。只是后面的那位侍卫虽诧异,但不敢出言质疑主子,而滋事的这位却不负“鲁莽”的评价,揉着被勒得红肿的手腕,大喇喇地问道:“主子,您说这小子是萧朗元帅的四子萧御风?”
听了这话,也不知真心觉得自己属下太没规矩,还是故意做给萧御风看的,卓六一甩脸子,大喝一声:“放肆,萧四公子的名讳岂是你随意喊的?偃松,还不退下!”
名叫偃松的侍卫赶紧低着头,灰溜溜地后退几步,侍立一旁不说话了。
萧御风抖抖衣袖,唇边勾起一记笑容,拱手道:“草民萧御风拜见六王爷,多谢王爷谬赞!”
没错,眼前这两名侍卫的主子,正是当今圣上第六子——齐王赵桌。萧御风刚刚一见他坐骑、装备,即知此人并非泛泛之辈,加上他以“卓六”自称,萧御风便立刻肯定了他的身份。
偃松此刻不敢开口,只能用眼睛乜斜地扫向萧御风,心中默念道:“大胆刁民,既知我家主子是齐王爷,竟敢不下跪!”
不过,齐王似乎毫不介意对方失礼,大手一挥,“此处并非朝堂,萧四公子大可不必多礼。”
这么一来,便是承认他自己是亲王贵胄了。林星疏万万没有想到能在此处偶遇齐王,她从萧御风身后移步出来,也向赵桌拱了拱手,道:“民女林星疏见过齐王殿下。”
赵桌心下一动,难怪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名女子似的,极为客气道:“原来是林相贵女,刚刚偃松多有得罪,请小姐莫怪。”
其实因为选妃的关系,早先在齐州时,赵桌已见过京中送来的秀女画像,当然也包括林星疏的。刚刚飞驰而过,虽没有想起,但闪电之间也觉得对方有些面熟,这是他勒转马头之故。后又因她身子不适,赵桌素来宽厚爱民,自然表示愿意让马于她,展现君子风度,不过还是没能记起在画中见过此女。这一刻听她自己报上名来,原是自己王妃候选人之一的相府千金,便不免盯着他细看起来。
林星疏虽然状态不佳,但发如浮云,面庞精致,眉若远山,不画而黛,眼若秋水,潋滟生姿,鼻翼小巧,嘴唇薄翘,下巴尖润,身段窈窕,也是美人胚子一名。不过,美中不足的是,韵致不够,略嫌青涩。只能说清丽绝伦,还够不上艳丽无双。
同时,林星疏也不卑不亢地打量起耳闻已久的齐王爷来。闻名不如见面,只见他眉如长锋,目似寒星,鼻梁高挺,银冠束起部分黑发,身上黑色劲装看上去虽简单朴素,但隐约可见大蟒暗纹,质地色泽非同一般。端的是器宇轩昂,风度不凡。
一天之中,林星疏两次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其他男人看,第一次是貌不出众的求同享,萧御风尚且受不了,当然对于与自己相比也丝毫不为逊色的齐王,就更不能容忍了。
萧御风上前一步,将林星疏拉到自己身后,再次对赵桌拱手道:“因萧某之故,林小姐方才吃坏了东西,理应由萧某护送回府,就不劳烦齐王殿下了。”
齐王虽一直住在封地齐州,但也对京中动态了若指掌,就是萧御风和林星疏经常出双入对的这种小事,他也是听闻过的。今天这么看来,萧御风对林星疏的态度确实不一般,齐王想了想,缓缓问道:“只是萧四公子准备怎么送林小姐回家?”
这样一说,萧御风也犯了难,两人一起走回去,只怕林星疏身子受不了,他若要背她、抱她,想必林星疏也绝对不会同意。
未及萧御风开口,齐王又道:“卓某一向敬重江湖侠士,今天不打不相识,卓某有意结交两位朋友,不如由卓某和四公子一同护送林小姐,不知两位意下如何?”齐王开口始终不以王爷自居,如此礼贤下士,倒让萧御风不好拒绝。只不过他也来不及表达意见,林星疏已然做了答复,“如此,民女谢过齐王殿下。”
萧御风怎会不知道林星疏的心思,他俩明知齐王暗中筹谋,做出种种不利于瀛王之事,这么大好的机会能够结交到齐王本人,说不定将来还可以借助他的力量对付瀛王,岂有推辞之礼。
林星疏心中着实暗喜,今天虽然把身子折腾得够呛,但能与齐王相识,真是值了。她当即便不恼萧御风了,相反,还觉得他立了大功。看齐王这么谦逊,和传闻中说的一般好,能与他交上朋友本就是荣幸之事,更重要的是有机会还可以联手对付瀛王,怎能不叫人欣喜,而且今后自己想从选妃中退出来应该也是好商量的了。
林星疏心思本就透明,想着什么,在脸上便立刻会表现出来。她抿着小嘴,荡出一个笑靥。因这淡淡的展颜,齐王一瞬间倒看得痴了。也难怪,林星疏不常笑,但每每一笑,便明媚宛若桃李,立刻会弥补她的青涩,增添出妩媚的韵致。
萧御风看到齐王的不自然,也侧身瞄了瞄林星疏,一看她居然敢肆无忌惮地投给其他男人一个微笑,立刻就阴下脸来,沉声道:“脚不乏了吗?还不上马?”
林星疏听他语气之中像是含着怒,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好不容易才原谅他,他倒是生什么气?不过她心情正好,也不追究,依旧喜滋滋地去爬乌骓马,但脚上乏力,试过两次都跌了下来。齐王看不过,便要来帮她。萧御风因心中有些恼林星疏,所以前面两次都没有出手相助,一见齐王要过来,如何能给机会别人,于是揽过林星疏的腰,足尖略一施力,便将她带到马背上,自己又落到乌骓马的另外一侧。
齐王见了,只是略笑笑,转身吩咐两名侍卫道:“偃松、端竹,你们俩先回王府,本王要与萧四公子欣赏美景,慢慢儿走回去。”两人遵命便先策马去了。
这美景两字听在萧御风心里是一咯噔,在他觉得,齐王此乃一语双关,美景既是指的郊外初春的美好景致,同时又暗指林星疏清丽可爱的美色。想想齐王身世、相貌、人品、智谋样样出众,心中不由生出巨大的危机感。他暗自忖道:“看来,须得立即着手更换齐妃甄选赛上的考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