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疏、萧御风和齐王赵桌三人一起缓步徐马回京。
林星疏有乌骓马代步,省了不少力气,又呼吸郊外清新的初春空气,加之识得齐王心情大好,所以渐渐缓过那阵晕眩劲儿,脸上也慢慢有了血色。
齐王本欲为林星疏执马缰,但萧御风一把抢过,称齐王身份尊贵,不易做此等低下的活,所以代劳了。
于是萧御风牵马走在前面,齐王则走在他的身侧。
林星疏坐在马上,咬着下唇,她心里想和齐王提对付瀛王的事情,但又不敢贸然开口,只能时不时地偷看对方一眼。而齐王突然不经意地回过头来看她,四目交汇,林星疏赶紧心虚地低下头,暗自盘算。
萧御风瞥见两人眉目往来,心中老大不高兴,但也不便明言表达自己得不满,以免落得个小气的恶名,况且此时他心中也有个谜团尚未解开。
齐王十五岁时离开京城去往封地济南府齐州,至今的五年间除了逢年过节,甚少回京。齐王和萧御风两人从来没有碰过面,萧御风若不是见齐王不俗,又听他自称桌六,加上卿云十三骑司地的堂主七日前的快报说齐王这两天便要回京,也识不出对方便是齐王。而齐王呢,在萧御风尚未言明身份的情况下,一眼就认出他来,况且萧御风表现的和传闻中所说的又不太一样,倒像是齐王从很久以前就关注他了一样,不过倒不如说他关心萧元帅周围的人更合适。
思及此处,萧御风又想起快报中提到的另一件事,就是齐王回京前,曾经绕道塞北拜会过驻扎在固原州古雁岭的父亲萧元帅。遗憾的是,卿云门在固原州司地的弟子只探到齐王进了主营,但是具体和萧元帅说了些什么,却无从得知。卿云门虽消息灵通,几乎无孔不入,但总归来说还存在一些盲点,比如萧朗铜墙铁壁般的帅营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遇上不能直接查着的消息时,也不见得就一无所知了,大概分析一下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当朝的几个皇子,满十二岁时,都曾被圣上下旨分到各个军营去学习两年,以磨练意志,强其体魄,就连身患耳聪之疾的七皇子也不例外。赵桌在还未封王之前,也曾经随军训练过,当时正好被分到还是将军的萧朗麾下。可想而知,齐王这次一定是以探望恩师的名义拜访萧元帅。但只有这么简单吗?七八岁的黄口小儿恐怕也知道不可能。齐王为什么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萧朗刚刚拜帅之后去呢?
按照大泱国的军制,军事领导可分为军政、军训和军令三大系统。军政在中央为中书省的兵部,军训系统主要由五军都督府组成,而军令系统则由皇帝或内阁直接把持。
兵部官员全部是文官担任,现役的军官基本上不允许在兵部任职。而五军都督府则专门负责管理和训练兵员。
由于军政和军训的关系紧密,所以五军都督府的基层部门即都司以下单位虽然隶于五府,但仍要听命于兵部。
每逢战事时,由内阁宰相或其它朝廷重臣推荐武官,最后由皇上定夺,亲授大将军、前将军或副将军职,并从各都督府中抽调军队予将军统领。一旦战事结束,该军队仍然回到原所在建制。
很明显,皇上所指派的将领只管作战指挥与打仗,而平时的训练和日常的行政事务则分别由都督府和兵部管辖了。
于是,兵部有出兵之令而无统兵之权,五军都督府有统军之权而无出兵之令,调兵权与领兵权分。皇上采用这种方法显然是为了掣肘将帅们的职权,防范军权旁落。
大泱国这种军制传承百余年,但是近几十年来,随着北方满、蒙等关外民族不断滋扰生事,战乱频繁,为了让将领和军队更好地互相配合、彼此熟悉作战手法,提高作战能力,将领和军队都是长期戍边的老兵和老将,大军统领名义上虽然只有领军权,但实际上随着常年累月和士兵们共同御敌,形成了坚不可摧的军旅情意,军士们早已尽数唯大军统领马首是瞻。
军心一旦形成,难以离散,所以皇上也就顺应情势将大军统领封为兵马大元帅,一切大小军政,包括军官任免、军队调遣、战役指挥、战略考虑等,都交由都元帅决定,如此塞北便渐渐形成了独立于旧制的屯驻兵制。
长期驻守关外的大将军在经过朝廷的考察后,可以拜帅。本朝第一个拜帅的武官叫做刘茂,继他之后便是今年二月里刚刚被擢升的御北神武军总将萧朗。
只不过凡事有利有弊,萧朗帅袍加身之后,萧家的宅邸周围马上便多了些皇上的眼线。萧元帅胆敢有什么异动之前,总还要考虑一下留在京中的家眷。当然,萧元帅忠君之心可昭日月,皇上大可不必如此。但为君者莫有不怕人夺权篡位的,这么一手防范也实属正常。其实除了萧御风,萧夫人和他的两个嫂嫂也并不知情,这些监视者倒也不至于影响到萧家的正常生活。
还有就是,萧朗被封为大元帅之后,在沙场上领军打仗依然如常,但在朝堂上的身份却变得不一样的。以前他再能征善战,在文官的眼中也不过是一名莽夫,对朝廷的政治格局产生不了什么影响,但是现在萧元帅却能对皇位继承人的问题发表些自己的看法。
所以说,齐王偏巧这个时候探望恩师,未免也太巧太及时了吧?况且萧御风还知道他那么积极地对付瀛王,更可以大胆的猜测,这齐王恐怕也对皇位有着觊觎之心。
萧御风兀自想着,齐王突然开口了,“前几日,卓某去古雁岭拜会恩师,萧元帅托卓某转答他与两名萧公子一切安好,望四公子和灵堂、两位嫂嫂放心。”
年刚过完,萧元帅才走没几天,能出什么大乱子?况且萧御风在固原州的堂主每逢两日便向京中汇报古雁岭的情况,父亲和两位兄长如何,他焉有不知之理,但还是颇为恭敬地回了一句,“齐王特地带来父兄消息,草民不甚感激。”
林星疏坐在后面也竖起了耳朵,齐王和萧元帅有师徒之义她是并不知情的。
“不过是传句话而已,四公子不必客气。不过,”齐王话锋一转,道:“令尊似乎颇为担心四公子的前程。”顿了顿,又道,“依卓某今日之见,四公子武艺出类拔萃,甚至不在两位兄长之下。卓某甚为困惑,四公子为何要放任京中盛传你不济的谣言,而毫不憋屈,致使令堂、令尊也面上无光?四公子刚刚拿下偃松,赢得颇为轻易,可能想不到他也是身经大小武斗百余场从未输过之人,盖因四公子武功太高,致使强者到了面前也成了弱者。四公子既有此等功力,为何要瞒于他人?如今大泱西南有叛民兵变,北方更有蒙、满不断来袭,四公子冰藏一身武艺,安于京师,恕卓某直言,此举置国家社稷于何顾?”
齐王语气虽客气,但话中尽是指责萧御风之意。乌骓马似乎也感受到了,突然躁动起来,仰头长鸣了一声,萧御风挽紧马绳,回头看了林星疏坐得稳稳的,脸色也好转了,才安心。又转过身来,不紧不慢、四两拨千斤地回齐王道:“王爷谬赞了,其实京中百姓所说不假,草民本就是草包一个。”
齐王尤不放弃,又劝说道:“大丈夫抱经世奇才,当以报效国家为己任,岂可庸碌终老。即使四公子认为纵横沙场太过血腥,也大可在京中兵部某个文职,为国效命。若四公子有意,卓某可为四公子澄清谣言。”
齐王这话说得很有高度,且颇为婉转,但聪明人一听就知道齐王有意帮萧御风在兵部某个差事,实乃拉拢之举。
林星疏认为男子建功立业,并不一定要当官,像他师父这样悬壶济世也是造福百姓的一种方式。不过,齐王和萧御风第一次见面就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真心相劝,倒真像个朋友,心中不由对齐王的印象又好了三分。
萧御风自然和林星疏这个傻丫头不一样,他一颗玲珑剔透心,听了齐王这话岂有不明白的,在心底笑了笑。他今天之所以在齐王面前显露武功修为,若说只是为了保护林星疏不挨巴掌也不尽然。这妮子虽然身体不适,但还不至于到毫无还手之力乖乖被打的地步。他这么做就是故意在齐王面前摆出自己身上有值得拉拢的能力,为日后的联手做准备。但为了就齐王的面子,便让他以萧御风的身份去做官,是绝无可能的,要知道他还顶着一个今届进士韦焕生的身份呢,可又不能太直接地拒绝。萧御风略一思忖,便答复道:“谢齐王厚意,不过草民实在无意为官。草民与师父行走江湖多年,比起朝中,在江湖更为自在,且在江湖也更多得几分人脉。王爷轻易便能识得许多将相之士,为何不考虑多结交几个江湖朋友呢?也许生活会更有‘乐趣’一些。”
齐王在野多年,心中当然明白江湖的势力在必要之时也是不容小觑的,听了萧御风的话,似乎有以江湖侠士的身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意思,当下便略微笑笑,不在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