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姬融并没有进城和我们相聚,夏敏带着我到了瀛都驿馆投宿。
夜阑人静,驿馆里面吹着簌簌冷风,我冻得睡不着觉,奇怪的是,我身边的夏敏睡的格外沉。
正翻来覆去之时,只见屏风外闪过一道人影。压制住内心的疑惑,我重新闭上眼睛睡觉。有时候,好奇心杀死猫,我可不是什么精力旺盛的救世主,遇见什么事情都要去插一脚。
我的呼吸渐轻,明显感觉到有人走近了我的卧榻。我默不作声的去捏夏敏的手掌,却发现他怎么也没有反应。
“别装了。”一道清澈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我缓缓转个身,只见黑暗中,那个人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的望着我。他穿着黑色的劲装,外面是银色的坎肩,身后背着形状优美的弓和羽箭。
这个男人披散着长发,又背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我因此看不清他的面貌,只觉得有点熟悉。
我不出声,他似乎颇感惊讶,紧接着就一把将我从床上拎起,我最后拍了拍夏敏的脸颊,他却还是没有丝毫动静。我恐惧的望向那个男人,他将我拽入怀里,发出低低的笑声。
“紧张吗?放心吧,他没死,只不过睡得比较沉而已。”
“你想干什么?”我镇定下来沉声问道。
他明显一愣,紧接着笑道:“小白羽,这一次又想玩什么花招?”他温热的气息盖在我的头上,手里的桎梏丝毫不松懈。
“你——认识我?”我不确定的问道。在这个时空,除了姬融一行人,我不记得和其他人有过交往,他认得的一定是这具身体。
他轻笑一声,“你的演技倒是越来越好了。”说着轻轻拍掌。
我无语。我这是真情流露好吧?竟然被他当成是在演戏。
他似乎并不介意,继续眼含笑意的说:“放心吧,你逃婚的事情,我可还没有告诉你的父亲。所以,不用在我面前表演啦。”
“逃——逃婚!”我惊得说不出话,“我还那么小——”
连十五岁都没有的少女,竟然已经谈婚论嫁。虽然知道这是三百多年前,可心里还是不由发怵。
他咦了一声,突然放开我的小身板,左左右右的捏起我的脸来,一边自言自语道:“没错啊,长的一模一样。”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却依旧急不可耐的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他的表情瞬间像见了鬼似的,忽的狠狠掐起我的脖子,冷声问道:“你是谁?”
我痛得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死命的瞪他。
他见我瞪他,反而哈哈笑出声:“小白羽,你如果要继续玩下去,我可是没有耐心了。”说着手上的力道一松,我终于能够呼吸,在一旁咳得满脸通红。
他拍着我的背,一边帮我顺气一边又道:“你要逃婚我不反对,反正萧家如今已经败落。你若是没逃,如今早已成了阶下囚。不过,你应该乖乖的待在我身边。”
萧家,为什么又扯上萧家!我如今听见这两个字都感觉头疼。
如今,我能得到的唯一结论就是:眼前的男人一定认识“我”,而且好巧不巧,“我”就是叫白羽。
“我被荷兰人俘虏,醒过来后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谁让我是在那个雪地里“活”过来的呢,我找这个理由也不算假。
“什么!”他满眼不敢置信,“荷兰人?你——有没有被——”
我白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他这才呵呵的低笑出声:“那就好,那就好!”
我咳得差不多,整个人重新挺直了腰板,这时他笑着挥了挥手,室内顿时一片灯火。我的嘴巴张大,不由问出声道:“你,你也是——”
“也是什么?”他狡黠的看了我一眼。
我这才有机会好好的端详他的脸,一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指着他再度说不出话:“你——你——”
和冥乙酷似七分的脸,只有一个地方不一样,他的眼瞳是浅浅的灰,而冥乙是深深的黑。
他笑着握住我正指着他的那只手,微微眯眼一笑,像一只懒洋洋的猫咪,“怎么?记起来我是谁了?”
我低下头,丧气摇头:“不记得。”
他不是冥乙,我很清楚。
“这倒是奇事,荷兰人能有什么手段,竟让你失忆了?”他悠悠说道,明显丝毫不相信我的措辞,或者说他是不相信我失忆这件事。
虽然还不清楚“我”和他的关系,但是并不怀疑他的动机。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我转移话题道。
“你在生洲出逃后,我找了你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消息。不过今天在瀛都看见你却是意外。”
“你说,我——逃出来?”这样的描述实在是令我不痛快。
他笑着弯腰抵住我的额头,“是啊,你从我们五十个精兵的队伍中逃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奖励你?”他的语声悠悠,却带着几丝不悦。
“无论如何——”我的心肝直跳,“现在的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噢?是吗?”他眯了眯眼睛,“你从小到大都玩得把戏,现在还没有厌倦吗?”
什么!从小到大玩的把戏。原来这个小白羽竟然如此——活泼。现在反倒让我成了这个说狼来了都没人信的孩子。
“求求你——”我露出一抹可怜的表情,随即一字一句咬牙道,“相信我吧!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说不定还不是你要找的人呢。”
其实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不错,至少不用受制于人,我一点都不想继续背负着一个莫名其妙的身份去面临那种莫名其妙的危险了。
他这才沉静下来,浅灰色的眼眸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疑惑道:“真的?”
我要疯了!不由再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不信就自便!”
他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看了好久才缓缓道:“无论真假,我现在还不能带你走。”我还来不及高兴,他又紧接着道:“不过我也不喜欢你总和这个小子待在一起。”
我不由冷冷瞪了他一眼,“夏敏很好,我喜欢和他待在一起。”身为三十九岁的白羽,我只有在和夏敏相处的这几日才感觉到自己也是可以率性而直接的。
他立刻笑眯眯的补充道:“他是很好,但是你必须和他保持距离,你知不知道,他这个年纪的男孩是最容易情窦初开的。”
“这个——”我毫不掩饰的囧了,“是,是吗?”说着忍不住想去擦额头上的汗。
这男人低低笑道:“我差点忘了,你比他还小呢。”
我感觉自己的嘴角也开始情不自禁抽搐,苍天为证,我一直以长辈的眼光看着夏敏,自然不会想到——情窦初开。
“好了,我只是说说,以后你自己多加注意就行了。”他似乎看出我的窘迫,温言安慰道。
这个男人和冥乙酷似的相貌终是让我忍不住怀疑他和骷髅族有什么渊源,我试探着问道:“夏敏没事吗?我怎么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他淡淡的瞥了一眼床上听不见呼吸的少年,随意道:“只是普通的镇魂香,对付他这种人最有效。”
他这种人?难道他真的是骷髅族的?可是听他的语气似乎有那么些不屑。
“他这种人是指?”我一字一句缓缓问道。
“小白羽,”他嘴角轻弯,上来拍了拍我的头,“看来,你真的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啊,不过你和姬融他们相处了几天,总该察觉到他们的不同吧。”
我当然知道夏敏和姬融都是骷髅族的,是他们将我从荷兰人手中救了出来。我只不过想试探一下这个人的身份,看样子他十分了解他们,说不定还是相识。
为什么总是摆脱不了与骷髅纠缠的命运呢?我灰心丧气的低下头。
“他们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军队,超凡的异能,快速愈合的身体。将普通人变成骷髅只需要进行一种血祭仪式,在那之后原本的血肉将会在月光下消失,成为骨架之躯,听见特定的乐声会出来杀人。”
“杀人?”我睁大眼睛,不解道,“怎么会呢?”不是跳舞吗?第一次重生的亲身经历告诉我,身体会不受控制的跳舞。
“嘿嘿,这也只是传说,没有人见过骷髅杀人,因为——”他露出一个鬼森森的笑容,“见过骷髅杀人的人都已经不是人了。”
我声音陡然抬高道:“少在这里吓人,我可不是三岁小孩!”说了半天,我竟然忘记问他的名字了。
“我怎么会吓唬你呢?”他浅灰色的眼流露出一股张扬的自信,“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们。”
我还来不及惊讶,他又忽然拉住我的手,在背后低低沉沉的说:“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小姐第一次问我的名字时还只有四岁呢。”
见我摇头,他淡淡吐出两个字证实了我的猜想:“冥——甲。”他果然和冥乙有关系,应该也是骷髅族的一员,否则怎么会说那样的话呢?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们——
他是冥乙的哥哥。这是最好的解释了。
“我认识你很久了吗?”
“是很久了,你从小就被送到生洲,如今已过整整十年了。”这时,冥甲温和的抚摸我的头发微笑起来,我任由他的轻柔动作,心情纷繁复杂。
“我——从小就在生洲?为什么?”
冥甲闭上眼睛:“你父亲本将你许配给了生洲侯,只不过不久后前不久生洲侯战败,降于瀛洲萧家,你父亲又将你许配给了萧家家主萧然。只是——”
只是眼下瀛洲萧家又战败,成为了阶下囚。
这个白羽竟然有这么复杂的背景,不过这倒是与我的前生有些相似,从小被父母和家中长辈栽培只为了嫁入萧家。只是,这么小的孩子就被父亲当成政治工具,这个时代的白羽显然比前生的我更无助。
“我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心灰意冷的问道。在这个白羽刚出生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一方势力,可想而知他一定是一个权欲熏心的男人。
冥甲一愣,缓缓摇头:“我也不清楚。”
“什么!”我讶然,“那你又是我什么人?”
“我是保护你的人啊。”他微微勾唇一笑。
“你老实告诉我!”我气呼呼的板起小脸,承认自己此时扮傲娇萝莉似乎有些不要脸,但是冥甲的回答实在是太敷衍了。
“别生气,生气了可是会变丑的。”冥甲呵呵笑道,继续逗弄我。
我急欲转身不再理他,果然这招顿时见效。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叹息道:“我确实是来保护你的人,只不过是因为你父亲与我家主人的协议。”
“你家主人?”我似乎又惹出了不该问的东西。
冥甲用手轻轻抚摸自己的下颔道:“好了,什么都别再问了,知道越多对你并没有好处。”
这点我深有体会,于是乖顺的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