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特·蓉嫣心神不宁地将毛笔掉落在画纸上,一张刚刚起了型了皇帝画像便无法再进行下去,蓉嫣怕语璇和娜雅看出端倪,忙将宣纸团了,自责道:“你看我,一分心就不行了,好好儿地画了一笔,这下可好,又得重新来画。”
樱儿在楼下看到了佟佳·绮萱,并看着她将那太监引至楼梯下的房间内,心知绮萱定然是要收买那个阉人作为宫中的内应,所以她不动声色,只是关了门,让蓉嫣等人继续作画。
可是,蓉嫣的心里已然乱作一团,语璇为她重新铺上一张宣纸,但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适才的感觉,于是她向语璇和娜雅道了个歉,说自己突然有些心慌,想回屋里略作休息,接着就匆匆离去,留下了那些笔墨纸砚,径自回房。
娜雅觉得十分扫兴,向语璇抱怨了几句,也意兴阑珊地下楼去了。临走时,还不忘请语璇吃烤鸭的事,她提醒语璇晚上来她房里共用晚餐。语璇应她的邀请,然后将她送下了楼。
这时,绮萱正好从楼梯下的房内走了出来,语璇一看到她,心里稍稍有点发怵,她不知道等会樱儿将自己逃跑与拒赏的事告诉绮萱后,这位大小姐会作何反应。但语璇还算镇定,礼数倒是没忘,她浅浅地行了一礼,然后叫道:“大小姐!”
绮萱向客栈门口柜台前的书薄望了望,用眼神问他自己是否可以上楼,书薄刚收了她的银子,自然不会阻拦,伸手示意她“请便!”
绮萱上了楼,进入语璇的房内。这时楼下的万玉福请客栈的那位小厮到楼上的东厢第二间去请伊尔根觉罗·怡瞳。
“小姐,您先坐,”樱儿殷勤地将绮萱迎了进来,“我再给您换一壶茶。”
绮萱在刚才蓉嫣的位子坐了下来,她望着桌上那大小各异的七八枝毛笔,向语璇问道:“在画画儿啊?妹妹也擅长这个?”说罢,拿起一枝笔来,用手指轻捻着笔锋的长毫。
“是隔壁的蓉嫣妹妹会画,”语璇在桌子对面坐下,“不过,也没有画成。”
绮萱展开那张被蓉嫣揉成一团的宣纸,见到上面勾勒的皇帝轮廓,徐徐地问道:“在画什么啊?看这样子,像是画一位男子。”
“是……”语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出是在给皇上画像,因为她怕这个话题会引出自己拒绝皇帝恩赏的事情。
“是在画皇上!”樱儿抢着答道,“皇上的銮驾路过祥云客栈的时候,特意来客栈里召见她,当时皇上对云保一门忠烈进行了褒奖,然后要赏赐她一些礼物,可她不要,还说……”
“要把赏赐换为粮米送给河间灾民,是吧?”绮萱的目光如针,直直地盯着语璇。
原来她早已知道这件事,语璇心中一紧,沉默了须臾,点头承认:“没错,我是这么说的。”
“妹妹还是不愿入宫?”绮萱的眼神让语璇不敢与她对视,“你这么做,无非是想让皇上对你生厌,然后在选秀时撂了你的牌子。可是,你这份心思白白枉费掉了!”
“什么意思?”语璇一怔,不解地道,“为什么这样说?”
“刚刚得到的消息,”绮萱缓缓地道,“皇上从你们这里回宫,一到太庙就召见了军机大臣,要派员调查河间赈灾一案。看来,你不但没有让皇上生厌,反而让他为了你更加关注河间府的灾民,这岂非让你的心机适得其反?”
“那就好了,”语璇原本也没有要利用赈灾一事来逃脱选秀的意思,她只是一心关心河间府那些受灾的百姓,此时听到皇帝已经介入,知道灾民们必然有救,于是心中不禁暗自欢喜,“这一下他们就有救了。姐姐在河间开粥厂,不也是不忍心看到那些灾民受苦吗?现在皇上开始亲自关注这件事,那些灾民们不久便会得到赈粮了!”
绮萱见她说得真诚,当下也不去驳她,只是用警告的语气冷冷地道:“这件事无论对错,我也不再提了,以后你若是再这样自作主张,那我可就不再客气了!”说着,将手中的毛笔在桌上重重一顿。
“是啊。”樱儿在旁边帮腔,“老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想怎么就怎么,回头进了宫,还不是净给我们惹祸?”
语璇低头不言,虽然心里有些不服气,但在绮萱面前也不好发作。
“妹妹,”绮萱上前握住了语璇的手,语气转得温和,“我知道你对入宫事很不情愿,但现在到了这个地步,你没得选择,我也没得选择。现在是在京城,一旦事情出了纰漏,咱们所有人都难逃一死,这你还不明白吗?”
绮萱把身子向语璇挪了挪,亲切地道:“在宫里我已经安排了很多人来照应你,到时你进宫肯定不会受人欺负,况且,我这儿拿银两助你在宫里收买人心、打通关卡,你还怕什么?妹妹只要能帮我做完我的事,那么我还会帮妹妹在万芳丛中,独得皇上宠幸。眼下六宫无后,惟一有机会当皇后的英贵人也刚刚被罢黜,所以以妹妹的容貌姿色,荣身为中宫之后,也是极有可能的!这样的机会妹妹何不好好把握呢?”
绮萱把语璇的前景说得十分让人心动,但语璇心里明白宠冠六宫不过是个美好的梦罢了,这条路不仅艰难,而且十分凶险,但凡在内宫称后者,哪一个脚下不是踩着众多深宫红颜的坟冢香魂?哪一个的手上不是沾着其他失宠妃嫔们淋漓鲜血?自己与这客栈里十位秀女相比,才貌都难跻身首位,更别说在那佳丽万千的深宫之中了。所以,绮萱的话只是让语璇更加觉得自己的前路堪忧,并未从话中对皇后之位有所奢望。
绮萱见她沉默不言,觉得她是对自己的话甚为心动,于是也就不再劝她,只是转头去问樱儿:“客栈里的镶蓝族秀女,有哪几位姿色过人的?”
樱儿拿着新沏的一壶茶过来,给绮萱和语璇斟上后,才道:“皇上那会来客栈时,我仔细留意了所有待选秀女,伊尔根觉罗氏、博尔君氏、白苏特氏无论容貌身形,都能与咱们的赫宜氏一拼,伊尔根觉罗氏眼神妩媚、仪态万方,在客栈里算得上首屈一指!”说罢,她瞥了语璇一眼,眼神里透着一丝鄙夷。
“她是英贵人的妹妹,”绮萱点头道,“自然以美貌称绝。那么其余两位呢?”
“博尔君氏有婉约之态,白苏特氏才学聪慧,”樱儿边想边道,“都像是初选便能入宫的人。”
“白苏特·蓉嫣,”绮萱显然已经获得这些人的资料,她低吟着,“她的阿玛昌祺最近在京里大散银财,看来矢志要把自己的女儿捧为皇后;博尔君氏世居关外,族中也没有什么人做过大官,此次应选看来只是碍于朝廷法度。这样一算,仅镶蓝旗一旗,就有三个强硬的对手,看来要想顺利入宫,还需费上一番周折!”
正说到这里,突然门外传来“哎呀”一声女子的尖叫,接着便听到有人自楼梯滚落下去。绮萱和语璇慌忙出去观看,只见一名女子正从楼梯上翻滚而下,娇弱的身体在台阶上不断地磕碰,她身后的客栈小厮伸长了双臂,几次都想上前去拉她,但都没有拉住,那女子翻滚了几圈,最终伏在了楼梯下的地面上,昏死了过去。
这时,客栈柜台后的书薄和楼梯下屋内的万玉福首先奔上前去,他们手忙脚乱地将那女子翻过来躺下,语璇看清了那女子的样貌,正是伊尔根觉罗·怡瞳!
“怎么回事啊?”语璇看着怡瞳那惨白的脸上还沾着鲜血,心中又惊又骇。
“小姐!”楼上东厢又传来一声哭嚎,怡瞳的贴身丫鬟奔了出来,抢身跑到楼下,跪在怡瞳的身旁抱着她大哭。
绮萱脸色凝重,她觉得事情很蹊跷,于是屏息观察着楼上楼下的动静,并仔细记下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楼上楼下的秀女们这时都纷纷涌了出来,看到楼下的惨状,无不唏嘘。最后一个自房内出来的是语璇隔壁的白苏特·蓉嫣,她在丫鬟绣儿的搀扶下款步走了出来,见到语璇身旁的绮萱,先是一怔,接着微微点头致意,然后才伸头去看楼下的状况。
“快传郎中!”书薄向客栈的小厮大喊,“快!快!”
“是,是。”那个小厮站起身,疾步跑出门外。
书薄看着怡瞳那摔得凌乱不堪的头发和衣裙,长长地叹了一声,然后颓然坐倒在地:“唉,这差事算是办砸了!我可怎么跟瑞元老爷交待啊?”
绮萱听他这般说,心想:“这书薄一定是收了英贵人之父瑞元不少银子,保证要照顾好怡瞳,不想竟出了这事,他心里惧怕英贵人的势力,所以才这么沮丧。”
“大人,”二楼东厢第一间的博尔君氏突然对书薄道,“我略懂医理,请让我先给她诊下脉,看能否在郎中来之前急救一番!”
“好,太好了!”书薄的眼中登时有了光采,他忽地站了起来,对博尔君氏道,“姑娘快请!”
“这个宝鋆看上的女子还通医理,”语璇心道,“难怪宝鋆会如此痴迷地让我传纸条给她呢!”
正这样想着,突见蓉嫣的神色非常慌张,她推开丫鬟绣儿,在栏杆后前倾着身体,伸头去望地上的怡瞳和正在下楼的博尔君氏。
语璇心中一凛:“难道——这件事与蓉嫣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