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风念屏着人请风萧萧过去。风萧萧到她屋里,风念屏正握着笔凝思,见风萧萧来了,将一张大红礼单递过去,道:“哥哥看看使不使得。”风萧萧一看,上面开着:
绣蟒袍料一件,织金蟒缎一疋,大红片金一疋,大红糚缎一疋,刻丝观音一副,异种牡丹五十盆。
风萧萧看了,笑道:“没头没脑的,这是什么?”风念屏冷笑道:“哥哥想是忙昏头了,连岁贡都不记得了。”风萧萧恍然道:“哦,是岁贡。”他也听说过,辄于岁首,诸亲贵大臣、勋爵官员,进奉石榴、桃、李、荔枝、枇杷、瓜、豆、花椒之类,或丁香、兰蕙、海棠、茉莉、牡丹、红绿梅、迎春、**等,合先时后时之物,亦纷纷呈进,以为应运而生,为源朝祥瑞,称之岁贡。
但久而久之,珍宝贵玩越来越多,花木倒成点缀了。近年,屡屡有在岁贡上合了今上眼缘,受赏识提拔的列子。是以各家都挖空心思,寻些珍奇新巧之物呈进,一旦蒙贵人青眼,不说随之而来的赏赐荫恩,只在贵人心上留个名字,也很值得。
风萧萧笑道:“皇家也真会打算,一年统共就发了那一点爵俸,还要抽回去一点。”风念屏大惊,伸手往风萧萧面上一掩,正色道:“哥哥慎言!天恩浩荡,天地六合皆在其中,吾皇富有四海,何须算计什么!哥哥日后切莫在出此揣测之言,以免酿成大祸!”
见风念屏神情急切,风萧萧笑道:“好了,是我错了。”风念屏犹不放心,又道:“哥哥不替自己,也该替我和嫂嫂想想。”风萧萧点首道:“屏儿放心,我以后再不说了。”
风念屏松了口气,又说起岁贡之事:“东西我差人理好,哥哥过几日送去礼曹罢。月底就要押运上京了。”风萧萧一口应下,坐一会就走了。
和音进屋,见风念屏默然沉思,便道:“小姐想什么呢?”风念屏叹了口气,道:“我要是再能干点就好了。”和音且惊且笑的道:“小姐将府里打理的这样井井有条,合家叹服,还要怎么能干呢?”
风念屏道:“你听说过越州才女张若虚罢,她在薄如蝉翼的娟纱上,绣了双面绣,一面是万里江山图,一面是盛世耕织图,栩栩如生,随着光照的不同还会变幻,自题诗词,读之琳琅有味,燮永可嘉。这绣作献上去之后,两宫皇太后大为欢喜,不仅将其父爵位升了一级,还为她许了一门好亲事。”
和音听了,便知道又是风萧萧胡闹什么了,风念屏一直对自家败落之态耿耿于怀,见到风萧萧不着调的举动更是忧心忡忡。和音有意为她解闷,便逗趣笑道:“原来小姐是惦记着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只是老侯爷当年已为你定下顾家了,大可不必担心。”风念屏大羞,满面通红的啐她了一口。
到了二十五,风萧萧骑着马,李满、韩勉带人装了贡品,押送到礼曹。交接已毕,风萧萧想起好久没去店里巡查了,便叫韩勉带人先回去,自己带李满来到‘玉锦阁’。
店里生意不多,伙计们却乱糟糟的,有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的在库房四处游荡,有的做起事来心不在焉,好几个客人都面露不悦。风萧萧冷哼一声,李满进去各自小声呵斥一番,一群人才打起精神。
风萧萧沉着脸上楼,碰见一个捧着布匹的伙计,风萧萧记得是叫作郭秀的,便道:“叫你们何掌柜来见我。”郭秀应下去了。风萧萧走到二楼静室,一月没来,桌椅都积了浅浅的灰,可见没人打理。风萧萧微微皱眉,李满忙赶着擦净了,请风萧萧坐下。
不多时,楼板一响,何明远走进来,给风萧萧见礼。但见他面色憔悴,一付焦头烂额的样子。待他起来,风萧萧便问:“我将这铺子交给你,可不是让你糟蹋的,如何成了这个样子?”
何明远见问,一脸苦色,唉声道:“小侯爷·····我虽暂管了铺子····底下还有一帮大小掌柜,他们·····一口咬定周大掌柜是我害的,说我黑心藏奸·····我便是发了话,也没几个人听·····”
何明远满口苦涩,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当时周应被撵,自己接过大权,虽是惊大过喜,他心里也存着几分痴心,想着能进一步,也做个大掌柜。谁知周应一回家就病倒了,如今还起不来,两个儿子又被府里赶出来,一家老小哭告无门,凄凉之极,众人说起来都是叹息不已。
偏偏那天风萧萧发作毫无预兆,只有自己跟前跟后的,后来更关着门坐了一个多时辰,因此众言炎炎,只说自己外表老实,暗地藏奸,使手段害了周应。周应毕竟坐了十多年的大掌柜,在‘玉锦阁’根基很深,店里大小掌柜,见了自己不是横眉,就是冷眼,性急的当面顶撞,和缓的背地里嘀咕。自己的威信荡然无存,连过年都有人将碎骨秽物倒在自家门口,短短一月,简直度日如年。
想到这里,何明远话里带了几分哀求:“侯爷,这店我实在管不下去,求侯爷换个人来,或者替我澄清罢。”风萧萧冷笑道:“澄清?澄清什么?周应没贪银子么?我处置有什么不对的?这事铁板钉钉,没什么可议论的。老何啊老何,你先想想自己站哪一边罢!”说罢,拂袖而去。
当晚,何明远嗳声叹气的将此事说给其妻杨氏,杨氏也跟着发愁,叹道:“这事明明不干相公的事,为何侯爷不肯说话?众人也不信。”何明远道:“我已分说多次,我只是坐着吃茶,等侯爷算账罢了。可人人都耻笑我,没一个信的。”
夫妻两正相对愁坐。这时一人走出来道:“爹,你错了。”两人一看,却是自家大女儿何春红,她送茶过来,在一旁听了多时了。何明远道:“去,去,小孩子知道些什么?”何春红道:“爹试听女儿说说。”
她已将整件事听过了,此时便道:“这事很明白,侯爷要将铺子收为己用,可周应偏偏贪了那么多银子,这是在虎口里夺食儿,侯爷如何会饶了他?闹事的那一帮多是周应的故旧,贪的银子多半有份,因此有兔死狐悲之叹,所以折腾出些事来,哪里是为了周应,只是想让侯爷有些忌惮罢了。”
“至于爹,不管证据是不是你揭出来的,如今这情势,你必须得站队了,是站在侯爷这一边呢?还是周应这一派?”何明远迟疑道:“这·····“
何春红又道:“其实也没得选,侯爷是主,这铺子就是他的,他便是拼得店里停上几月,难不能将这群人料理了?再说爹已得罪了周应那边,就算现在他们明白爹什么都没做,难道大家就能芥蒂全无,和好如初了?若再失去侯爷的支持,他另提个人,爹就是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无论谁占了上风,爹的下场都好不了。”
一席话,说得何明远如冰水透顶,悚然而惊,连道:“不错,不错,红儿所言有理,诶,我老老实实大半辈子,怎生从天降下这等难题,可苦了我了。”
何春红暗道:“只怕是被设计了罢。可又丝毫怨不得谁,因全是爹爹自己凑上去的,这位侯爷真是好手段,送上门的小卒子,轻轻一抬一推,就成了自己的一着好棋。这事就不必说了,如今全家都仰仗侯爷,若是爹心中有怨,反而不美。”
想毕,何春红便道:“虽是难题,也是机会呢,爹若趁机投靠,作了侯爷心腹,还怕日后没有好差使吗?”何氏夫妇听了也喜,三人细细商议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