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从每半个月到铺子里查看账簿、新器型变作了每十天就要去一次,自然都是带着段香仪的。这日子里,顺便又定了一个人选,要与蒲桃作伴。这人是个手艺人,吃住都在店里,孤身一人,付不出什么像样的聘礼,年纪虽然大了些,但也就不介意蒲桃的年岁与奴籍。蒲桃与梁夫人来金铺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人一两面,没想到他就是自己的良人,也不说什么满意不满意的,脸红红的,用大礼谢过了梁夫人。
丫头出嫁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不是随意指给家里小厮的,少不得还要布置布置。这个名唤李力的手艺人平日住在店里不合适办事,竟然在梁夫人开恩之下,额外从粱府得到了一间屋子,婚后就在粱府住了,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一个家。
这等大喜临门,梁夫人特许蒲桃休息几日,但蒲桃却十分不好意思。成亲第二天早早就带了李力来给夫人请安。梁夫人十分高兴,还留了她们吃早饭。
此事一过,粱府再也没什么大事,大房虽然偶尔还有些争吵,但没再惊扰到梁夫人,梁夫人也就懒得管他们,自顾自地拓展着自家的生意,带了香仪,把城南城北城东城西各处人家对金器的喜好都说了个遍。这里颇有几家大户,经常自己带着图纸定制,同时梁家铺子自己也有着专人负责研究新样式,供给各处贵人们的需求。这一来二去几个月,香仪对金铺的生意也是有了七八分的了解,知道这金铺还是梁夫人顶梁,梁家大少爷凭着跟城中贵人们能拉拢在一起的关系每月能分得两成分红,二少爷那边因吃着朝廷俸禄,并未对梁家生意起过什么重大的影响,因而每月只有一成的分红给他做零花。饶是这样,大少爷也觉得给二少爷的多了给自己的少。
梁夫人每次听梁世邦如此抱怨都当耳旁风。梁世邦是始终没搞明白,之所以自己能在城中纨绔少爷里面混得风生水起,也是托了有个在太学的弟弟的福,旁人不知他家是否何时就成了官宦人家,自然不敢怠慢。可他自认跑来跑去的应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以只多分了一成?张丽娘娘家财力雄厚自己的嫁妆也十分丰厚,不在乎这一点点分成,听得梁世邦自夸功劳,只有冷哼的——应酬真这么苦,他怎么会经常带着一身香粉和酒气回来?梦里都能笑出声,那叫苦么?
实际上,梁世邦并不是什么做生意的材料,梁夫人心底是愿意让二子梁伯诚继承家业的。可如今尝到了梁伯诚在官场的甜头,也是舍不下这点好处,心里不禁埋怨大儿子一无是处,有时待他越发的苛刻。
转眼到了梁伯诚回家的日子。这天粱府张灯结彩,上下喜气洋洋,知道的人看了这等景致,不由得感叹梁家对二少爷的重视。梁夫人亲自带着蒲桃与香仪前前后后的忙碌,直到梁家各处从里到外焕然一新。
梁伯诚年十八,正血气方刚的年纪,因在太学呆了三年,跟着师父们学习,也学到了一些儒雅的气质,看起来反而稳重一些。下了轿子,先给母亲行了大礼,说了一番好话。梁夫人见到儿子十分欣喜,梁伯诚久不见娘,也是热泪盈眶,母子二人哭作一团,旁人莫不感动。
待哭够了,梁伯诚才引了一人与梁夫人行礼,跟她说到:“娘,这是儿子在太学的好友,姓徐,表字子期。儿子初进太学,得了他许多照顾,如今我二人都两优释褐,只等朝廷的差遣,子期家远,儿子便做主请他来家里做客,还望母亲见谅。”
看儿子有出息,交往的友人也是个有前途的,梁夫人哪儿有不高兴的?别说一个徐子期,就是再来个王子期刘子期在家里住着也是愿意的。忙又拉了徐子期的手,引着二人进了院子。
梁家是座五进大宅,第一进住些粗使的丫鬟小厮,梁夫人住了第二进,梁世邦夫妻住了第四进,留有第三进与第五进,第五进没有主人,多放了杂物,第三进则是梁伯诚年幼的时候梁老爷安排给他的,只因自己住第二进能就近照顾幼子。梁伯诚进了太学,他那一处院子没了主人,但也没蒙了灰,梁夫人时时教人打扫着,足以见得对自己幼子的关爱。
母子二人许久不见,互相又问了许多话,徐子期与梁伯诚是同学,也与梁夫人讲了很多太学的趣事,逗得梁夫人笑个不停。临近中午,香仪上前问夫人是否上菜,梁夫人才想起这团圆宴少了两个人,心里有些不高兴。商人家规矩少,只要凑在一起乐呵就比什么都好,既然打定了要做团圆宴的心思,忙叫香仪去寻了梁世邦与张丽娘来吃酒。
段香仪领命便退了出去,寻到了四进上头,却见梁世邦带着小厮要出去。香仪不敢忤逆夫人的意思,只得拦了他行礼,“大少爷,夫人教您带大少夫人一起过去,吃个团圆宴。”
“什么团圆宴?”梁世邦有些奇道:“老二回来了?”
香仪点了点头,答了大少爷的问话,梁世邦却咬了咬牙。这老二从小就只会给自己扯后腿,今儿是自己跟青莲相会的日子,但梁夫人已经使人来叫自己了,又不好推脱,难道要与美人无缘了?他回来的可真不是时候。香仪见梁世邦站在原地不动,只好又行了礼,说道:“大少爷,奴婢先去请大少夫人了。”
梁世邦听她一唤,这才想起来,面前就站着一个久未得手的美人,自己怎的又舍本逐末了?于是心情马上转好了一些,向香仪嘿然调笑道:“请大少夫人还需要你去?咱们先走着,你只要记得待会儿给我布菜就好。什么甜的酸的,少爷我不忌口,定不会为难你。”说着,扭头使了自己小厮,“绿木,去,叫大少夫人去夫人那里吃宴。”
那名唤绿木的小厮接了命令,一溜烟的跑走了,段香仪拦都拦不住,霎时冷汗如雨,这从四进走到二进,路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自己孤身一人跟大少爷走着,实在是有些害怕。本来她是坦荡荡,可梁世邦只要见了眼馋的丫鬟,必然先是言语上调戏一番,任谁也不敢冒险。于是也不跟着梁世邦走,只是低头道:“夫人命奴婢来请大少爷与大少夫人,需得等大少夫人来了,才好去夫人那里回话。”
梁世邦登时有些不高兴,脸上阴沉了下来。段香仪心里打鼓,唯恐这大少爷不高兴要给自己几分颜色看。还好此时张丽娘带着茉莉出了院子,见他们一个一个站着大眼瞪小眼,又是觉得可笑又是觉得生气,没好气的锤了梁世邦一下,才又转向了香仪:“走吧,别让娘等急了。”
段香仪送着二人到了梁夫人的院子里,先去回报了一声,才又引二人落了座。梁夫人见他们来了,真的凑成了个团圆宴,心里自然是高兴的。梁世邦甭管心里有多不喜这个二弟,总算还有些情分在,于是问候了几声。张丽娘做大嫂的,从自己嫁妆里拿出了五两银子,给了梁伯诚,让他随便花了去。梁世邦一见,眼睛里似是喷了火一样,张丽娘只当没看见。
梁夫人见他那个样子,暗自摇了摇头,命人上菜。香仪刚想下去吩咐,却被梁夫人叫住,“叫蒲桃去。你去将秋红叫来。”
香仪领了命,下去寻了秋红,待回来时这边已经上了几个凉菜,酒也斟好了。梁夫人见她二人来了,指着她们跟梁伯诚说道:“那边两个丫头,是我特意留给你的,如今你与子期都住在家里,没个人伺候不行。等吃完饭,我就让她们两个搬过去。”顿了顿,又跟香仪秋红说道:“你们两个也别傻站着,先来给二少爷与客人布菜罢。”
秋红听得这话心里十分高兴,忙拉着香仪行了礼,领着她站在梁伯诚与徐子期身后,问他们喜欢哪道菜。
梁伯诚和徐子期在太学里没有受过这等待遇,如今左右都是香气,一时间竟然有些窘迫。秋红早就想巴结二少爷,站在他身后,先捡了几个油水多的给他夹了,让梁伯诚脸上通红。徐子期见他样子有趣,忘了自己身后也站了人,捂着嘴笑了起来。梁夫人见他们这样,自然也觉得好笑,连张丽娘都扭了脸。只有梁世邦,见自己属意的丫头全让亲娘送给了老二,心里憋气,十分不高兴,黑了一张脸,连茉莉问他要吃什么都没听见,一口一口的喝着闷酒。
段香仪是有些腼腆,但见梁伯诚红着脸吃了东西,忙也俯身问了徐子期。徐子期脸色微红,不知道是笑的还是羞的,拦了她的手,连连说着不用。梁伯诚见他看了自己笑话,不由得想要反击,忙跟香仪说给他加个最油的,贴脸上。
团圆宴岂不就是要热热闹闹才好。梁夫人见他们吃得高兴,虽然看见了老大阴沉着一张脸,但眼下满心思都是宠溺二儿子,于是只默默地给几人都布了菜。梁世邦见亲娘动手,连忙接了下来,也不再喝闷酒,只与张丽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几人吃着喝着,互相也都热络了起来,徐子期听说梁家金铺是梁夫人、梁世邦做主,十分仰慕,敬了杯酒,这才让梁世邦脸色变得好了些,与他说起了城里的贵胄们有什么喜好,常去哪家酒楼,有过什么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