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于薇雪醒了。
当然,她不在连指南针都变成废物的杨树林的外头,而是在竹音阁红罗帐里的绣花床上。
薇雪气恼地骂了一句:“Oh-****!”
做个梦不要紧,做得这么惊悚就对不住自己了。
忽然感觉手腕上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不自觉地抬起手臂——黑玉髓手珠?!
薇雪猛眨了两下不是很清醒的眼睛,自己的左腕雪白/粉嫩得跟老北京奶酪一样,如今这根奶酪上,还围着一串跟iphone屏幕一样乌黑浓亮的珠子。
不记得辰胤曾经有过这件赏赐。难道真的是?……
仿佛有一只积雪封霜的老手晶晶亮透心凉地抚摸遍全身……
薇雪躺不住了,“呼”地坐了起来,随手挽起一片罗帐。这八百年前的夜晚,雨水击打着房顶瓦片发出叮玲叮玲清脆的声音,再从画檐上大珠小珠落玉盘似地坠落地面,雷电的快脚已经跑远了,无意中遗漏在空旷天地间的一记光舌,让窗外随风摇曳的竹影分毫毕现,远处山涧里偶尔传来一两声野生水鸟形单影只的啼叫,在沉甸甸的夜色中,沙哑且苍白无力。觑着微弱的烛光四顾,房间里令人怀古的家具一色整洁端庄,装饰各种繁复精巧。
薇雪“切”地自嘲了一声——连个鬼影都没有!在这座柔媚的老屋里,虽说场合确实疏离陌生了点,但自己也不能老是这么吓唬自己呀。
都是南宫季殇惹的祸!
忽然想起,日间莫帅跟史定邦之间颇有深意的那一眼对视,计较起来,个中确实有蕴藏着大把天机之嫌!
会不会跟南宫季殇有关?
薇雪木然的神经瞬时蠢蠢欲动,筹谋地眼珠一转,今夜月黑风高,外加阴雨绵绵——我还坐在床/上发什么呆?!
这湿哒哒凉飕飕的夜幕,那轻车熟路的“追星阁”。
一掀被子,正准备起来,一张纸意外地从被窝里飘了出来。
薇雪顺手一抄,拈来一看,就着昏暗的烛光,只见上面写着一阙古词: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
没头没尾的这几排字,让向来懵懂的薇雪完全无从琢磨——本来就不是那种一点就透的人呀。
薇雪也不急着研究,把纸按照旧的折痕叠了往怀里一揣,迅速拾掇好衣服鞋袜。
刚刚穿戴整齐,忽然有人敲门:“雪儿姑娘,七少爷有请。”
是生涯?!
薇雪侧着头心咚地一跳,大大地吃了一惊,明明自己准备去打探人家,人家却未卜先知地找上门来了!
幸好做贼心虚也只有薇雪自己知道。
莫帅住的地方之所以叫作“追星阁”,是因为高的缘故。不仅地势略高,楼也盖得高大巍峨。
生涯把薇雪带进三楼内室就抽身出去了。隔间里只点着一盏风灯,房门口有香圆垂手而立,毕恭毕敬。
屋子方方正正,四下里静悄悄地,山里的夏夜即使不下雨,也一向比较凉快,三更到五更是人熟睡的时候。薇雪站到香圆对面,试着想跟她交流,没想到香圆别说抬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薇雪不明所以地朝门缝里望了一眼——里间焚着扑鼻的清香,香气缓缓地从门缝里渗了出来,两盏光晕适宜的红烛风灯照着掩地的红绡软帐,帐幔中传出耐人寻味的细细娇喘。
“靠!”
薇雪大失所望地别开了脸。
她自然不晓得花魁倩娘已失而复得,今晚有幸被莫帅再度“临幸”。
薇雪背过身来,不无同情地望了香圆一眼,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了,里头那部片子只能听不能看,其实挺费想像力的!
与此同时,忽听帐幔里千娇百媚地喊了一声:“七少爷,饶了倩娘罢!”
那声音哀婉得,令自负仗义排名倒数No.1的鲜于薇雪都鸡婆地再次转过脸去对着那道门缝。
“你总算是说句人话了。”半晌,才传来莫帅冷漠的声音,恍惚那帐幔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求我饶了你,那就看你的表现如何了。”
“倩娘愿意说出全部实情。”倩娘的哀求象低吟浅唱一般温柔驯服。
薇雪自叹不如地撇了撇嘴。
“说罢。”
“七爷,奴家隶属于一个叫作‘穿心娇娘’的组织。组织里共有三十三位女子,个个样貌出众、技艺纯熟、武功也大多百里挑一。只是大家的身世都一样可怜,我们都是孤儿,从小没有父母,无依无靠,大姐把我们抚养长大,然后派往各地执行任务。”倩娘如泣如诉、缓缓道来。
一个修炼到风情万种的女人,完全可以准确地表达自己。
莫帅不出声,只听见倩娘停了片刻继续说道:“一年前,大姐将我带到小安镇,说是有个朋友正在找人,命我从旁协助,只说预计长则三年,短则半年就可完成。有一天,大姐的朋友派人捎来两副画像,那人说只要看到相貌略微相像一点的,必须生擒,决不放过。他让我看过牢记之后就将画像烧毁了。我跟他约定以‘乾坤娇’为传递信号,至于他是如何追踪‘乾坤娇’的,奴家就不知道了。”
“两副画像?”莫帅质疑道。
“是,其中一副画像虽说看不出是男是女,但光看人物的长相,跟雪儿姑娘极其相似。这个之前我跟爷说过的。此外,另一画像上画着一位穿着贵气的青年公子,鼻梁左边有一颗痣。”
房门口的薇雪乍然听见倩娘提到自己,终于确定有人要秋无尘的命,不由得身上一阵发毛。
“那个跟你接头的人叫什么?长什么样?”莫帅审得倒也仔细。
“他自称钱疤,那人的左耳到嘴角有一道伤疤。眼睛细小,络腮胡子,身量比较魁梧,像中原人,带点河北口音。”倩娘思忖半晌,又沉吟道,“那人仿佛还是个左撇子,因为他总是用左手。”
“他就没提到过,找那两个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里间没动静,薇雪屏息地静候着。
“你们的大姐叫什么名字?”莫帅接着问道。
“这个奴家也不知道。我们一向都只喊她大姐。”
“那么你们的功夫都是那个女人传授的?”
“不是的。大姐不会武功,她只照顾我们的饮食起居,我们的功夫是由不同的老师分别教的。这些师傅都是各门各派里的武林高手,教擒拿手的是位中年道长,教剑法的是个老姑子,教轻功的是个军爷,只是一样,都不知道姓名。”
薇雪感觉有张无边的蜘蛛网正突如其来、密不透风地罩向自己,看起来轻软无力,却无比难缠坚韧。网的背后,一双阴毒的蜘蛛眼正唾手可得地望着自己。
“‘穿心娇娘’、‘穿心娇娘’”莫帅喃喃地道,“你们住在京城附近的么?”
“不是,我们是从江南来的。”
“江南哪里?”
“这个请恕奴家决不能说,即便七少爷顷刻让奴家粉身碎骨。”
“你倒有骨气!”莫帅“嗤”了一声,“只是不知道你那个大姐会不会找人杀你灭口。”
“奴家有负大姐养育之恩。”
“哼,”莫帅不近人情地嘲弄道,“少在我跟前来这一套。老实点告诉我,既然你失败了,如今是否后继有人?”
“应该没有。”倩娘迟疑了一下,又道,“只不过,我们姐妹从小在百花汤里沐浴,百花汤配方奇妙,香气独特,大姐若要找到我们其中之一,简直易如反掌。”
“你们?!……”莫帅怒极反笑,“来人!”
薇雪在门外听得手脚冰凉,听到莫帅喊人,连忙紧跟着香圆推门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