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雪儿在姨娘宫里?”辰胤抿着嘴把茶盏搁回小几,愕然地问道。
没等莫帅整出个像样的话茬,皇帝的悦婕妤就翩跹而至,给这样一个多情的黄昏,无意间添了几笔忐忑不安的欢喜和忧愁。
“姐姐这两日可大好了?你猜我给你带什么好消息来了?”悦婕妤二十七八正当龄,容光焕发地立在黎芝洁的病榻旁,一双爱娇杏眼,两弯柳叶细眉,一对喜滋滋的梨涡。
“我哪里能猜到。”被重重锦绣包围着的黎芝洁脸色十分苍白,但此刻也露出饶有兴味的笑容,“你还是快说吧。”
以黎芝洁向来的含蓄隐抑,悦婕妤知道必定会收到这样的答复,于是“嗨”了一记,爽朗地笑道:“姐姐大喜啊!我听咱们皇上亲口这样说:前吏部侍郎陈家的四小姐端懿淑慎,德才兼备,可为七皇子妃也。”
“皇上为帅儿指婚了?”黎芝洁果然觉得宽慰不少,仿佛压在心头的巨石正在逐渐挪开。
“没错。皇上亲口说的,妹妹我这两只耳朵亲耳听到,哪里会假?”悦婕妤见黎芝洁面露喜色,话便更多了,“姐姐有所不知,这陈家的四小姐大名叫陈君梅,可是芳名远扬的大家闺秀。”
“前吏部侍郎家的女孩子?”黎芝洁对陈丹青不甚了了。
“前吏部侍郎陈丹青,与家父师出同门,别人妹妹是不知道,不过这个陈丹青在为官时可是出了名的清正不阿。只是前几年身子不济,辞官还乡了。那陈家的大公子之前在征西将军麾下效力,时任副将,可惜因救身陷重围的大将军而不幸战死了,皇上感念其忠勇可嘉,所以追封了忠渭侯。如今他们家二公子官拜大理寺卿,三公子现也在征西将军麾下服役,据说表现不俗。正可谓满门忠烈呢。”悦婕妤是个不吐不快,藏不住心事的人。一高兴,噼里啪啦把陈家所有别人知道的不知道的情况兜底托出。
黎芝洁不由得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莫帅。能成就这样一门姻缘,对莫帅来讲是件极幸运的事情。
莫帅仿佛听见自己的美梦碎了一地的声音,俯首无数美梦的碎片在熠熠发光,但那只是破灭的最后绝唱。
望着莫帅仿佛在聆听,然而神色如常却眼神空洞的表情,黎芝洁无可奈何地暗自叹息了一声,脸色也随之黯淡下来。
悦婕妤即使一根肠子通到底,但转眼看到莫帅一脸令人扫兴无从下手的矜贵,大约也明白了个两三分:“咱们皇上的意思,一来七殿下也到了该正儿八经选皇子妃的年纪了。二来,也让贵妃娘娘高兴高兴不是?!”
“皇上真的费心了。”黎芝洁客气地微微一笑。知子莫若母,莫帅绝对不是那种耳软心活的孩子。
好在悦婕妤一向和黎芝洁亲厚:“皇上说是说了,只不过还未正式拟旨赐婚,估摸着也总要先问个名,总需个三五日的光景,要看结果合适不合适呢——不过照咱们七殿下的性子,想必还是要再玩个两年再受约束呢。”
辰胤在一旁以静观其变地审时度势。联想到陈君梅风清月明、温婉聪慧的模样,而眼前的莫帅一改昔日风/流不拘的身形,那张毫无瑕疵老少通杀的玉脸如今好似积年的寒冰。不禁眉头一皱计上心头,莞尔一笑道:“恭喜姨娘,恭喜七哥!父皇指婚,必定是好的。七哥作为皇兄,理应早早成亲,不然后面八哥和九哥会着急呢。”
悦婕妤一听,先是欢喜起来,刚要表示赞同,忽然想到六皇子因前年太上皇去世而搁下的亲事,不由得掐下了话头。
于是坐着闲话了两句家常,见黎芝洁精神不足,便识趣地告辞了。
少顷,黎芝洁的近身侍婢筱儿走进暖阁,后头跟着亦步亦趋的鲜于薇雪。
莫帅用一床夏被垫在黎芝洁背后,从薇雪端着的盘子里接过药盏,试了试汤药的温度,转过身,一匙一匙地细细喂黎芝洁喝药。
原来,鲜于薇雪在“紫毓宫”里绕了两大圈子,问了N个宫女,急出一身香汗,还累坏了两条小腿,最后才在后园小厨房北边一间小屋的一个小角落里找到筱儿。当下筱儿利落地将煎好的汤药放到一个红漆茶盘里,加上四样蜜饯,再往薇雪手里那么一撂——这个没有善恶之分的举动却让薇雪提心吊胆,紧张了一路。
意外地看到莫帅亲自伺候黎芝洁喝药,而不是由侍女代劳。薇雪忘了刚才一路的担心,目不转睛地盯着莫帅的一举一动,惊讶得忘记了擦汗。
莫帅小心翼翼,不时用丝绢擦拭黎芝洁嘴角滴淌下来的药汁。这种宁静温馨的画面经典却难得一见,鲜于薇雪心底某个最柔软的角落忽然之间被触动、打开,并以猝不及防的速度瞬间绽放出温柔莹润的花来。
最多也就半柱香的功夫,莫帅转身将空的药盏递给筱儿,青子端上清水,莫帅服侍黎芝洁漱了口,又从薇雪的盘子用签子取了海棠果脯给黎芝洁去嘴里的苦味。
“雪儿,你不是在礼教司么?”辰胤看了薇雪一眼,爱笑不笑地朝莫帅望去。
莫帅转过身,瞅了眼小辰胤。嗓子里仿佛有嗅了药味的苦涩,莫帅不觉松了松整齐交错的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