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于薇雪见钱承泰一路上少言寡语,而自己也是个不擅长没话找话的,不晓得应该怎么打破尴尬的静默。
于是两人坐在马上就这么你挥着扇子,我看着穗子混了半个小时,直到马车驶进了中靖王府的大门,在内宅的大花园中停了下来。
将近半夜,中靖王府花园静谧无人,只有石灯的光影投射在绰约多姿的花草上。布局巧妙高低错落的亭台桥榭仿佛一帧帧静态的画册,每经过一处就如同翻到了新的一页。
钱承泰带着薇雪朝自己的院子走去,穿过花园一座华美的凉亭时,钱承泰整束了一下衣冠,忽然发现身上佩的一块玉不见了。大致回忆了一遍,对薇雪道:“鲜于兄弟,你在这里稍等我片刻,我到下车的地方拿一样东西,去去就来。”
钱承泰回到下车的地方,左右仔细查找,果然见自己的翡翠玉佩躺在地上,拾起后重新系上,差不多快走到凉亭时,却不想又被一个男生叫住:“二哥。”
鲜于薇雪正在凉亭下观赏王府里番邦进贡的珍稀玫瑰,听到声音便回头去看。碰巧凉亭的大柱子对角呈一直线挡住了薇雪。石灯又在薇雪的前面,刚好把薇雪隐在暗中。与钱承泰一起站在明处的,是个满脸雀斑的扁脸男孩,比钱承泰年纪稍小,大约十五岁左右模样,衣饰也没有钱承泰考究。只见那男孩神色谦恭,步态活络地走到钱承泰跟前:“二哥回来了!”
钱承泰只是应付地一笑:“嗯。四弟还没休息么?”
那个男孩,是钱承泰的庶弟钱柏泰。钱柏泰面带微笑地回答了一声“是的”,转而低柔诚恳地对钱承泰吹捧道:“二哥,柏弟是真心佩服二哥的才华。比如今早夫子出的题,二哥的回答真是发人深省。幸好夫子没有问柏弟,如果夫子拿那一题考柏弟的话,柏弟自知做不到。”
说罢,飞快地看了钱承泰一眼。
“这没什么的。”大凉亭四周香甜浓郁的玫瑰花香萦绕在鼻尖,太湖石假山旁的金叶梧桐在耳边细细地吟着风,钱承泰的脸跟夏夜一样松驰而平静,却仍旧不见任何得色。
“前儿我还在跟三哥讲,不知二哥是如何做到这样深入浅出,鞭挞入理的。还有二哥每每写字读书勤奋刻苦,就连下学后在自己房中也照样坚持,柏弟自愧不如。”钱柏泰垂着眼帘微笑着说道,“有时候柏弟真的有许多地方不求甚解,二哥有空就教教我吧!”
“你说。”
钱柏泰侧着一张认真思考的脸,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比如今早那句夫子说的“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柏弟想了半日,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千里马怎么会有德呢?”说罢,略带羞愧地瞟了眼钱承泰。
钱承泰深深地看着钱柏泰:“千里马的德,便是如同君子的品质。”
附近站在暗处的薇雪心里嘀咕,眼下至少也有半夜十一点十二点的样子,这个男生半夜里自己不睡觉也罢,还来找钱承泰求教?!那睡一觉第二天去问老师不一样吗?说不定答案更精准呢。
而钱柏泰听了钱承泰的解释,依旧脸上带着茫然的神情。
钱承泰见状,只得耐心跟他解说:“所谓千里马,不是有力气昼以继夜千里奔跑才算是真正的良驹,而是有这种日行千里的……”
正讲到关键地方,却见花径旁有两排灯笼拐弯朝这边走过来,中间是一个穿二品官服的大块头。
钱柏泰眼尖,瞄到那一行人,说时迟那时快,低头仿佛正在思忖着什么,口中却拉高了声调:“哎呀,这个十分简单的呀,这还搞不清楚吗?!千里马的德,必然是如同君子的品质。这个道理很是明显啊……”
比划了两句,丢下钱承泰,头也不回地匆匆朝大块头快步走去,到那大块头跟前又泰然自若地行礼:“爹爹回来了!”
薇雪瞬间被钱柏泰前后截然不一的抖机灵雷到齿冷。这是一个静若处子的夜——从进入中靖王府,一直到钱柏泰出现以前。
紧接着,又听到钱柏泰大方活泼地与钱梓华对话,钱柏泰操着一口不标准的官话,却天花乱坠地一一汇报他当天的学习和练武的情况,薇雪不由自主地拧起了眉头。
反差啊!
钱承泰缓步上前,规规矩矩地向钱梓华行过礼,再目送钱梓华与钱柏泰离开,随后才淡然转身朝凉亭走来,看到薇雪立在凉亭的那一边。
等到了钱承泰房中,已经是义愤填膺的薇雪忍不住盯着钱承泰的脸问道:“刚才那个小子算怎么回事?”
“你看到柏泰了?”钱承泰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的变化。
薇雪冷冷地一笑,却又看到乳娘和丫鬟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屋侍候,于是乖觉地道,“你们家的路灯不够昏暗。”
“家母怕黑,家父事情又多,通常到家都比较晚,家母觉得这烛火钱不省也罢。”钱承泰转眼又对乳娘道,“张嬷嬷,我这里不用服侍,你找人帮忙把隔壁的房间收拾一下,鲜于公子今晚住这儿。再找两个人侍候鲜于公子沐浴更衣。”
乳娘和丫鬟们只得退了下去。
“我是说,你那个弟弟,那样的人大约谁都没办法忽略吧!说话间也太不把人当回事了。”薇雪不明白钱承泰是没听懂她在讲什么,还是根本不知道钱柏泰那么做的目的。
钱承泰歪了歪嘴角,切地笑了一声:“这种人你大约见得少,没什么可惊讶的,习惯就好了。”
薇雪睁圆了双眼,反而被钱承泰逆来顺受的笃定气呆了:“这你也能忍?!那小子明显欠教训!”
“你在替我打抱不平么?”钱承泰的冷面终于微微地露出一丝笑容。
薇雪有点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富有正义感了,寻思了下不由得笑道,“是有点气不过。”
“只有我才是中靖王世子。”钱承泰清澈的凤眼凝视着薇雪,顿了顿又略带得意地淡淡地一笑补充,“我一直都知道,但是我从来都不说。”
薇雪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竖起一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