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出了半晌神，才慢慢开口道：“你今日也听到了，爹爹是平南王府的家生奴才。因为跟世子年岁相近，人又不算愚钝，自小便被挑了给世子当伴读。后来世子见我对拳脚功夫很是上心，便专门替我求了王爷，给我荐了名家拜了师。我感念世子的一番提携，那些年很是吃了些苦，将功夫摔打得有了几分模样，出了师，便回王府当了世子的贴身侍卫。”
李二脸上神思悠远，显然已经沉浸到当年的往事当中去了：“这事要说，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世子已经袭了爵，刚刚大败了南目凯旋而回，圣上封了平南王，还将南目出质的圣女——那个号称天下第一的美女，赐给王爷做了侧王妃。”
“理当说，那时候的王爷应当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候。功勋地位名利美女，哪一样不是这世间顶尖儿的？同为男子，面对拥有这样殊荣的王爷，哪个不钦佩仰慕艳羡敬服的？但是，我总觉得王爷并不开心，他虽然娶了天下第一美女，却只是将那美女安置在王府外院，将那院子取名为思南院，府上所有人等，谁也不许私入其内。便是王爷自己，自大婚之日起，也未踏入过府内半步。”
泠娘“啊”了一声，她心智单纯，李二虽然描述得简略，她却听得入了神：“天下第一的美女，皇上赐的，这王爷也瞧不上么？”
李二叹着气道：“怕不是王爷看不上罢！那南目圣女自入府后，便避在思南院从不出院门。每日间或会有萧声从院内传出，那萧声好听得很，但实在过于悲切。府内众人每每听到那萧声，不管手里在干甚么活计，总会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凝神细听。听得久了，便是这世上最开朗的人，也能将日常里的伤心事给寻思了起来，叹气默然。有那身世坎坷，天性悲凉的，更是泪出如雨，抱头痛苦的也有。”
泠娘道：“这世上还有这样伤心的声音？我知道了，定是平南王瞧不上那南目圣女，将她囚在思南院，那圣女远离故土，思乡情切。日日想念着亲人，便每日吹萧以解愁思罢？她心里苦痛，吹出来的萧声当然高兴不起来。”
李二道：“虽然不是囚禁，但实际上，与囚禁原也差不了多少。每当那萧声响起，王爷总会驻足于思南院门外，痴痴凝听。有时他会低唱相和，有时只是面色悲切地默默倾听。我说王爷总不开心，指的就是这个，自打大婚日后，王爷平日里虽没有丝毫异样，但每晚留在思南院门外听萧的时间却来却长，有时萧声停了，王爷还会呆呆地驻立到半夜。”
“我自小同王爷一起长大，从没在他脸上见过如此纠缠落寞的神情。而那段时间，我日日晚上能在王爷脸上见着。我虽是下人不敢问原委，但每夜隐在暗中相陪，心中总觉这样不对，究竟怎样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泠娘也奇道：“这倒怪了，这样看来，他倒并不是瞧不上那美丽的圣女，那他又是为何？”
李二道：“傻闺女，王爷这是爱那圣女爱到了极处。圣女没有放开心胸接纳他时，即便是皇上赐婚，王爷也不敢存一丝亵渎之意。王爷日日在院门外驻足听萧，何尝不抱着圣女有朝一日能回转心意，真心接受他这个夫君的愿望。”
他叹了口气，道：“这些心思，爹爹当年也同你一样，是半点体会不到。当时只觉得像王爷这般的大英雄，居然为了区区一介女子，便如此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未免……未免……唉……”
泠娘低声道：“我今日看那画上王爷的模样，很是潇洒风流。若真是像爹爹所说那般英雄了得，温柔多情，那圣女总有一日会被他打动的罢。”多情潇洒文功武略的将军王爷向来是妙龄少女的梦中情人，李二这寥寥几句描述，虽然简单，但可供想象的地方太多，怎能不让蜗居乡野的泠娘不心生向往。
就连躲在一旁听得心弛摇曳的李莫如，也不由在心中叹道：像王爷老爹这般文武双全，有才有财又有貌的极品男人，居然就这样被她祸水老妈晾在外面痴情枯守，真是曝敛天物啊。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她祸水老妈怕不被那些高龄剩女们的幽怨眼神给杀死，也得被她们老妈们的口水给淹死。
李二继续说道：“这样过了一个多月，突然一天夜里，姜姑娘来了王府。”
泠娘道：“哦，是神仙姑姑么？”
李二头微微向上抬着，眼光看着头顶的明月，神思有些恍惚：“那夜的月亮也像今天这般亮，很圆。我如往常一般，隐在暗处陪王爷在思南院外听萧。其时萧声瑟瑟，正吹至低回婉转处，突然平地里冒出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冷冷说道：‘云芯儿，你这是甚么意思？枉我拿你当亲姐妹一般，什么私心话也说与你听，你却将我哄回灵目宫，自己跑来嫁给青哥了？’”
“我心中大惊，刚刚听萧声入神，竟失了警醒，大意到有人潜入王府也没听到。我自知失职，便想洵声将那大胆女贼先擒拿住。王爷却冲我们警戒的方向微微示意，命我们不必理会。只听他道：‘原来是茹妹来了。君兄没有跟你一道么？’”
“那少女从暗影里显出身形，明亮的月亮下，她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轻绸衫裙，长得甚是美貌清丽，只是一脸怒色，向王爷道：‘我师兄没劲得很，听我说要来找云芯儿的麻烦，他没胆子得罪圣女，又劝不住我，便自己偷偷溜了。’”
李莫如心道：“这少女显然是姜雪茹了。原来王爷老爹与他们是旧识。难怪打发师傅来给我治病。不好，难道师傅教我医术毒术也是出自爹爹授意？那我演那十年的戏给谁看的？”
她不及细想，李二那里仍在继续回忆：“我一听，原来是王爷在外游历时结识的朋友。这少女武功其实不算高明，刚刚大家被萧声慑住了心神，倒让她钻了空子，潜进院里。王爷似乎对这少女甚为熟稔，道：‘茹妹，芯儿哪里得罪你了，让你这般恼怒。’”
“少女扬声道：‘云芯儿，你敢做不敢当么？躲在里面算甚么？我今日来，就是来看看你能不要脸到甚么地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