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律将杯中酒续满,仰头倒尽,道:“他们四兄弟自小被我姆妈收养,待我如同自家兄弟一般。便是我们母子俩穷途末路之时,他们对我也是不离不弃……我想不明白。”
他似是在她面前完全放开了心胸,伤痛之色溢于言表:“现如今,还有甚么是他得不到的?他究竟想要甚么?还有甚么是我给不起他的?他居然去跟五哥私相勾结,不惜取我性命。当年我们出生入死,便是最艰难的境状,他也在我身边扶持。如今他却要伙同五哥一道来取我性命。”
他拿起酒壶,直接往嘴里灌去,眼中隐隐闪着水光:“莫儿,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与你一般,视名利富贵如粪土。你不知道有些人,为了名利权位,能做出甚么事来。甚么兄弟手足,生死情份,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李莫如不由赧然无语。天知道她的淡泊名利全是迫不得已,若不是怕自己最终悲惨地沦为父辈们的政治工具,她骨子里其实比谁都拜金。
她默默地从他手中夺过酒壶,慢慢地斟上一杯递给他。她知道他此时只是想倾诉发泄,她要做的唯有倾听而已。这个男人身受着明心散的腐骨蚀心之痛与她一路从沫水到无奎山都能面色如常,由此便知他的隐忍功夫有多可怕。
今日他在她面前如此失态,不用想也知道这个萧氏老大在他心中的份量地位。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情逾手足的兄弟,却在背后与对手勾结暗算他的性命。他绝不怕这些阴谋算计,暗杀毒害,只是这种彻底的背叛,才让他最是伤心。
李莫如让自己更温顺地缩在他的怀中,贴身感受着他的伤痛。她第一次觉得他的痛苦在她面前是如此的触手可及,如同身受。她在心中对自己说:李莫如,你完了!
有间医院的门口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李姑娘的脸上一如既往地笑意吟吟。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同。变化只发生在李姑娘的浅笑当中,她虽还是那样对所有来有间医馆看诊的,串门的或者别有目的的客人们轻轻浅浅地笑,但那笑意里明显没有了以前那种遥远而不可捉模的疏离,更多了几分甜蜜,几分热切。
要说最大最明显的不同,街坊邻里们发现李姑娘不知从哪天开始,突然对前来提亲说媒的热心人们一改往日不置可否的态度,统统婉言拒绝了。再后来,常常有位俊美非凡的公子出现在有间医馆门前屋内,出入往来,与那李姑娘甚是亲密。大家便恍然这李姑娘原来闷声不响地自个儿找了相好的了。
更有那好事的见那公子气质华贵,气度不凡,一见便知不是寻常家户,左右里四处一打听,原来这相好儿竟是和静斋久居京都的少东家。大家愕然之余,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和静斋虽在淞洲城只有几间古玩店铺,但听说东家可是在京都城里做大买卖的。即便只是家境殷实的富贵人家,能看上这异乡孤女可算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更不要说,单就从皮相上看,男的风流俊逸,女的毫不打眼,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怎么就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呢?
李莫如可不在乎别人当自己王八也好,绿豆也罢,她只知道,自己又恋爱了。说起来,这可是她这辈子的初恋。她第一次抛开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观光心态,认真用心地开始了与这个世界的交融,认真工作,用心恋爱。然后,她感觉到了幸福。
白天的坐诊施脉,于她而言,同上辈子朝九晚五的按点上班一般无二,不同的是,如今她是老板,所以时不时来个探班的,每日提前来个守着接她下班的,她都可以毫不避忌正大光明地秀甜密。
严律似乎更为珍惜这一段平和温馨的日子。他比她更知道这种平静日子的不易和短暂,在尽他一切能力排除那些隐在暗中的危险之余,他更多的是将所有余出的时间带她一起体会这种市井的欢娱。
他会带她一起去城郊的林子里狩猎,做机关套子,追兔子堵狐狸洞;也会带她去淞洲城专为关扑僻出的街上去瞧热闹,兴致来了,也会赌上两把,赢了固然欢欣雀跃,输了也是一样的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奈何天总不从人愿,越是幸福快乐的日子,越是如白驹过隙,逝若流星。不管二人如何小心经营,平静的生活总会过到结束的那一天。李莫如一直以为打破平静湖面的石子会在哪一天被严律或无奈或无情地扔出来,但她却没想到将这块石子狠狠地扔出来的,居然会是她自己。
进到初夏,阳光已经开始有了温度,空气变得潮热。虽然还不至于热到穿不住春衫,但李莫如早早已经抹上了严律给她准备的改变肤色的药水,换上了轻薄衣料的夏装。虽然肤色暗沉,五官不明,但换了夏装,整个人都轻爽了。心情一好,本就灵动的眼眸更是顾盼生辉,让入得有间医馆的客患们第一眼看她时还不觉怎样,第二眼打量时,便觉得这女子身上有股说不出的吸引人的地方,别有风味。
这一日李莫如耐着性子干完下半晌的活儿,早早地叫萧行关门打烊。自打有间医馆里出现了位成公子,便似多了位门神一般。他原本就冷峻严肃,顾盼之间,不怒自威。只他往那里一站,便是不说话,别人也隐隐间倍感压力凛惧,不说像刘全那样别抱心怀前来倍献殷勤的不敢再来自讨没趣了,便是来往于医馆的病患,在他冷冷目光的注视下,也会收拾起十二分的小心,不敢滋生出除看病之外的任何异心来。
没了免费杂役,医馆里的一应杂事重活,便得重新着落在她自己身上。这种事情自然得找罪魁祸首来解决了。
所以那晚之后不久,严律便叫萧行过来充当了有间医馆的小伙计。萧行虽然年纪不大,但却生就得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虽然初来时脸有愤愤之色,做起琐碎杂事时脸上偶尔会闪过不甘不愿。但显然严律驭下极严,小萧行虽然心中不忿,对李莫如却执礼甚恭,不敢有半分违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