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罗忱终于清醒,这个法子果然有效,一直守在身边的纪云赶忙端来汤药喂他服下,随后呕出了一口如墨汁般浓黑的血,里面有肉虫蠕动,观之令人作呕。罗忱无力的躺下,脸上有了些生气,应该是没大碍了。
罗忱醒后的第三天,南宫盼就离开罗府,搬回客栈居住,她对我说,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忍不住,冲到他的面前,满心委屈的一头扎进他的怀里,这是她设想千遍的与他重逢的场景,背景是蜿蜒的河,连绵的山,和满地铺开的金盏菊,只是,这样的画面永远都看不见到了。我不明白,爱一个人何必如此辛苦。
因为中毒很深,罗忱依旧卧床不起,看来想要彻底清除体内的余毒需要花费一段时日,南宫盼走后,我则必须留下来照料。
那几日,我每天都要找个借口出府,不用他人代劳也不必有人跟随,目的是要回到客栈,将罗忱的情况一一说与她听。
“其实,你就算出来见见他也无碍的,他既不会认得你,更不会知道你是谁。”我劝她,不必太为难自己。
南宫盼惨淡一笑,凄楚地说:“他都已经不记得我了,我又何必再见他!”
按理说,罗忱身体一日好过一日,本应该是件欢喜的事,可将军府里的气氛总是沉寂于一片萎靡之中。自从罗忱醒来之后,无论干什么都是心不在焉,有那么几次,话只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随即摆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而纪云也是愁云惨淡,各自揣着各自的心事。
南宫盼搬走后的没几天,纪云经过我的房间,我知道,她终究会来找我,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有些事情她不知道,是因为她不想知道。
纪云看着我,几度欲言又止,眼神黯淡,“我夫君与南宫姑娘……”
我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那长长的睫毛慢慢垂下,葱白般的细指紧攥着衣角,慢慢饮了口茶,平淡道:“他们毫无瓜葛。”我迎上她讶然的目光,继续说道:“之前是,今后更是如此。重要的是,与罗将军携手一生的人终究是夫人你,路途漫漫,尚且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情,那又何必再纠缠之前的事情?有些事情既不能改变,不如就此放手。”
纪云沉思许久,手指蓦然松开,褶皱的衣角渐渐舒展,留有微痕,她抬起头,眼中掠过一抹霞彩,释然一笑,“秦姑娘说的是。”
我说的话她未必真的相信,可是,她仍然选择相信。我总算明白,她比南宫盼更容易得到幸福,并非上天的眷顾,而是懂得回避一些问题,一些徒增伤痕的事实。
十六日后,罗忱体内的余毒彻底清除,只剩慢慢调养了,我们再没有留下的理由。离开的那日,白云在天空拉成了丝絮,柳条拂过微风,挽不住离人的身影。
罗忱执意送我们出城,被我婉言拒绝,说他身体刚刚复原,着实不该太过操劳。
他犹豫了一会儿,点头答应,“也罢,就有劳霄兄护送秦姑娘和易兄弟一趟了。”
我讶然,偏头看向霄玄,想着再找什么理由推脱。
霄玄搁下茶碗,微微一笑,言道:“怎么?秦姑娘不想在下护送?还是更想要罗兄亲自送出城?”
我一惊,赶忙掩饰,“怎么会,有你护送最好不过。”
纪云将我们送出府门,念夫拽着易北的衣襟不肯撒手。坐上马车,纪云先是说了句保重,随后又加上句有缘再见,我明白她的心意,笑着点了点头,只说了句保重,一切尽在不言。我们几人对于她来说,与其相见不如怀念。
正要放下帘子,看见易北还在和念夫唧唧歪歪,轻轻咳了两声,没听见!重重咳了两声,还是没听见!忍不住吼道:“你还想不想走啊!想就立刻滚上车!”
易北吓得一个激灵,念夫无比同情地看着他,更加不舍,小声道,虽是小声,怎奈我的耳朵极好,听得清清楚楚,“哥哥,她这么凶,你还是别走了,留下来跟着我吧!”
易北坐上车之后,还在不停地和念夫挥手告别,半个身子伸出了窗外,我挤兑他说:“哦,没看出来啊,原来你还有恋童癖!”
易北抽回身子,指着我“你你你”了半天,最终气馁的垂下手臂,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我凑近他,问道:“怎么,真的伤心了?你要是真想回去我不介意的。”易北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头甩向一边,我灰溜溜的坐回原位,猛然想起要去客栈回合南宫盼,却没想好该怎么向霄玄解释,似乎这件事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唯一的理由又不能说出来。眼睛有意无意的瞥向他,斟酌着如何开口。
“有话想说?”霄玄看着我,询问道。
“没……没……没什么。”我眼神慌张,语言在脑子里组织了半天,依旧不知从何说起,“其实呢,是有话的,不过……,那个……,就是……”
他摆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打断我,“你可和南宫姑娘约定好时辰了?”
“啊。啊?!”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出了城门,南宫盼手牵着马,与我并排而行,易北与霄玄同坐在车里,缓缓地跟在后面,一路无语。
余晖洒下的金黄润染了画面,绿树红花都成了点缀,连人影也渐渐模糊。
我收住脚步,南宫盼亦跟着停了下来,“你若放不下,不如让我为你抽走那段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才能有新的开始。”
她摇了摇头,脸色依旧平淡,说:“新的开始也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再说,他会忘记,是为了活命,我若忘记,活着还为了什么?”
我默然,这个问题很难想得明白,想得明白的人都已遁入空门,冷眼旁观红尘俗世间的情情爱爱。
送君已千里,我想象着离别的场景,大约是执手相看泪眼,于是默默酝酿着情绪,努力攒出几滴眼泪,还没等入戏,就被南宫盼一把抱住,人怔愣住了,却听她附耳说道:“阿萱,谢谢你,遇见你真好……虽是伤心,可再没有遗憾了。”
我微感鼻酸,头抵在她的肩上,无奈仰目望着天际,只见残阳如血,暮色惨淡,一只孤雁徘徊于云间,声如悲歌,戚戚然。
阿盼,这真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南宫盼骑马离去的背影,如荒野的一只赤蝶,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苍茫之地,两边的参天古树,浸漫在昏黄之中,远处山间炊烟袅袅,那样的景,那样的情,都是凄凉。
霄玄站在我的身边,目光悠远,平静的说道:“义信曾对我说过,希望将来娶的妻子,一定要秀外慧中,温柔婉约,还要擅长女红,以后每次出征,都要穿妻子亲手缝制的战袍,戎马生涯,有这样的一位红颜相伴才不会寂寞。”说着,兀然一笑,嘴角勾出迷人的弧度,“哪里想得到,他竟会爱上南宫姑娘,如果没猜错,罗兄珍藏的那个荷包应该是出自南宫姑娘之手吧。”
“这大抵就是缘分吧!”我幽幽地说。
霄玄移眸,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即便恢复了往常的神色,笑着说道:“听说秦萱姑娘与易北兄弟要去晋国,刚好在下也要回去晋国,不如一同上路,多少有个照应。”
我偏着头,本想很有骨气的拒绝他,脑子灵光一闪,猛然想起了件要紧的事儿,抬手抵在眉间,依旧看不见南宫盼的身影,当时只想捶胸顿足,居然忘记了跟她讨债!下意识的翻了翻身上,只有为罗忱买药剩下的三枚铜钱。无奈,唯有答应,骨气也是需要有本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