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倒下的瞬间,时间仿佛就此凝滞,老教授脑海中的思绪就像潮水般喷涌而出,往事一幕幕,如走马灯在眼前飞速掠过,从出生到成长,从成长逐渐老去,无论亲身感触还是早已遗忘的记忆都随之蜂拥而来。
老教授眼神逐渐灰暗,他明白,自己已经走完了人生最后一段路程,只是没想到这一刻会来得如此突然,欢乐与心酸,甜蜜与苦涩,万般滋味又化为深深的自责,他对不起自己的学生,也对不起自己的老伴,如果当初能够听取他们的劝阻,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吧。
唉,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无论多少遗憾,不久之后也将带进土里,尘归尘土归土,想不到他一生坎坷,最后却也逃不过曝尸荒野的命运。
老教授死志已定,准备迎接最后的撞击,然而,在他最后的一瞬间好像被无限延长,他左等右等,背后愣是触不到实地。
这就是死的感觉吗?老教授疑惑地睁开眼。
一张面目可憎的笑脸占据了老教授略微模糊的视野,老教授愣愣地望着正对他挤眉弄眼的陶冰,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他颤巍巍地推开碍眼的大脸,仰头看了看天空,随后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天空依旧湛蓝如洗,心口强有力的跳动真切地告诉他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这、这是……”老教授抓起了一把泥土,感受着从指缝划过的粗糙感和馥郁鼻端的腐叶气息:“我还活着?”
“诈尸的话,我先赏你几颗狗血钉。”陶冰撇嘴,见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当即毫不客气地松开手,也不管对方是否受得了折腾,粗鲁地将老教授扔到地上:“装死也要有个限度,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想让我扶到天荒地老吗?”
“你、哎哟——”老教授失去支撑,噗嗵一声非常不雅地坐倒在地,直觉屁股好像裂成四瓣,疼得他直打哆嗦。
幸好林地松软,有枯枝败叶充当软垫,否则还真会被摔出个三长两短,不过这一下也把他摔得够呛,眼镜歪斜,扶着腰站不起身来:“你懂得什么叫尊老爱幼吗?老头我能在鬼门关走上这么一遭也是托你的‘福’,让你扶一下算是便宜你了!”
陶冰不屑地咂咂嘴,觑眼说道:“人活一世,能见一次还安然无恙回来的也就你一个,不感谢我倒罢了,居然还怪起我来了?”
“歪理!如果我把你打个半死,再把你救活,你是不是也该感谢我?”老教授扶着树费力地支撑着身子:“刚刚气我的是你,救我的也是你,两项不能相抵,若要说起来,还是你欠我的!”
“咦?我气你了吗?”陶冰瞪大眼睛,无辜地说道:“我这人比较耿直,路见不平事,只不过顺嘴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你爱听不听,气死了与我有个屁关系?再说了,打人是行凶,医病是积德,哪能混为一谈?”
“医病?有你这样医人的吗?”老教授没好气地说道。
“无知!”陶冰斜眼一瞥,嗤笑道:“前有华佗气郡守,陈琳檄文怒激曹操,后有张子和三笑祛病患,医理之事,在于不拘一格,对症下药,你这门外汉别不懂装懂,不信?你现在可以感觉一下身体,是不是和之前有什么不同了!”
老教授一听,半信半疑地来回走动,果不其然,除了方才被摔的臀部还隐隐作痛之外,只觉腿脚利索轻盈,心口也不似先前那么沉闷不畅了:“咦?还真是!”
老教授上下打量,轻轻甩动手臂,惊疑不定地问道:“这,这不是回光返照吧?”
“回光、照你个头!”陶冰鄙夷道:“要真是这样,你早趴地上去了!”
老教授喜不自胜,也不在乎对方的挖苦了:“这么说,我的病还真的不药而愈了!”
人到老年病患多,老教授一把年纪,也该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了,半年前的一次检查,医生便要求他留院观察,只因患有抑郁之疾,不能经受打击。
这种病若是能调整心态,最忌讳心绪起伏,若是保持心态,还能撑个几年,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就此一命呜呼。
老教授当然知道自己的脾性,但要他闲在一处,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因此他不顾反对,擅作主张来到大山考察,想在有生之年散发最后的那点光和热,不料世事无常,他调查没展开,倒把跟随的学生交代了,这不得不让他非常自责。
人都说揭人不揭短,陶冰一碰到他,就不顾脸面地一通挖苦讽刺,老头本就身患抑郁,被他这一气,顿时呕血半升,不过事有凑巧,这血一吐,居然巧妙地让他将积郁在心中的那口郁气发泄了出来。
郁气一散,这心病也不药自医,困扰老教授多年的抑郁之症一去,自然觉得身轻如燕,心情开畅。
“所以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方才我可是不顾风险救了你一命,这恩情比山重、比海深,别说你打不过我,就算让我打残你,还得陪着笑脸感谢我才是!”陶冰笑嘻嘻地说道。
“论诡辩我辩不过你,但救人、害人我已心中有数,老头我这里先谢过小兄弟了!”老教授心中欢喜,也自知理亏,于是弄了台阶自己下去了。
陶冰悻然摆手:“哎,算了算了,大恩不言谢,你不说还好,一说这‘谢’字,那还叫我还怎么好开口要报酬呢?”
老教授嘴角抽了抽,心想:‘感情这混蛋还想着施恩图报的好处,这都什么人呐!’
没沉默多久,老教授又陷入担忧之中,他心系学生安危,奈何身体情况不允许,大山对于城市长大的孩子太过危险了,每拖一分钟都有可能出现最坏的情况,只是这天大地大,他孤身一人,又能如何?
老教授心中焦急,却束手无策,人都说顾此失彼,老教授一急,刚好瞥见在那悠哉悠哉的陶冰,于是眼珠子一转,便把主意打到了陶冰身上:“俗语有云,救人救到西,小兄弟于危难之际救了我两次,老头我是不胜感激的,只是,唉,我那些可怜的学生啊,现在一个个都不知去向,大山对他们来说太过危险,我这糟老头又有心无力,小兄弟古道热肠,请务必援手搭救啊!”
陶冰流着哈喇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篝火上滴油的猞猁:“救人么?倒也可以,只不过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救人不急于一时,先让我填饱肚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