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要面对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接受自己成为了一个婴儿的事实,必须要按一个婴儿的举止来要求自己,可这对一个心理年龄30岁的剩女来说的确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看着自己柔弱无力的四肢,楚晴只能继续在心里进行自我催眠,强迫自己咽下秦妈妈喂的米糊糊。可看着秦妈妈眼里涌动着的浓浓暖意,轻柔擦拭着嘴角的那双曾把楚晴从寒冷的渊薮中带回来的双手,楚晴似乎感受到了覆在心上的那层坚冰颤动呜咽,曾经那掺杂了血泪的一幕幕试图突破心底的重重桎梏再一次把自己推入悲哀绝望的沼泽中。
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今拥有。楚晴一直对这句话嗤之以鼻。在她的字典里,自己的就要牢牢抓紧,即使遇到难以克服的阻力,也要百般尝试。明显地,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楚晴的风格,她就是站在了悬崖边上也敢往对面跳的一类人。所以一些人觉得楚晴偏执尖锐,但在和她相处的过程中,这些人又会觉得幸运无比。她会在你孤独颓败时陪着你晃悠,她会在你万念俱灰时站在你身后,她会在你得意忘形时给你一棒槌。这是她对朋友的态度,而什么温婉啊,娴静啊,文雅啊都是她层层的伪装,把陌生人隔离出她的世界。然而,重生之后的楚晴,有了一个完全不同于邹晓晴的人生。如今的她,不再是豪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不再可以肆意挥霍享受一切,不再拥有傲人的权势地位。她是一个卑微的弃婴,只是好运地遇到了这一家人。这几天里,只要醒着,楚晴总会试图从大人的谈话中了解一些这家人的情况。原先,楚爸爸身为保安的薪水能够一家人衣食无忧,可楚晴的出现打破了平衡。婴儿的奶粉钱,尿布钱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医疗检查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再加上马上就要上学的楚凡,家里一下子就显得很是拮据。看着楚爸爸时常蹙紧的眉头和烟灰缸里越积越多的烟头,楚晴心里却越发不平静。她毕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婴儿,曾经的人生残酷但真实地告诉了她,一切的付出都意味着等价的回报,面对着本没有价值的物品,偶尔的慈悲只是有钱人打发时间的一种玩儿样。所以即使楚家夫妇选择放弃她,楚晴也不会觉得不平,只是对自己这短暂的重生从心底深发出一种无力感。
毕竟她不是一个消极的人。曾经一夜之间,父亲锒铛入狱,母亲和自己四处奔走,仅为了替父亲寻一个生机。看着曾如女王般高贵的母亲跪在公司元老门前苦苦哀求,忍受着叔伯的咒骂和嘲讽,楚晴仍坚持陪在母亲身边。即使她不曾给过自己多少关爱,自己也不理解一向对父亲相敬如冰的母亲这刻所表现出来的深情,但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和偶尔的亲情让楚晴做不到像弟弟一样不愿接受现实,一味沉浸在豪门梦中。楚晴也记不清究竟求过多少人,受到多少侮辱,只记得最终父亲仍是进了监狱,并在不久后死于狱中。母亲呢?楚晴不由的在心底嗤笑一声,无情是否就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丝印象。她难道对自己真没一丝顾念,深夜带着弟弟出走,只留下了一张一万块的存折,美其名曰,不愿拖累自己,所以悄无声息的离开,让自己好好过日子。后来呢?自己日以继夜的拼命工作,挨饿受冻的挤在破旧的廉价出租屋里吃着难以下咽的食物,直到考上了大学,自己才觉得可以像个普通人那样生活了。想到这,楚晴的心又不可抑制的抽痛起来,似有无数密密麻麻的针一寸寸往心里扎,越是挣扎就越是刺得深。好不容易让自己遗忘曾经的富贵煊赫,磨平自己的清贵倔强,可注定该自己承受的是如何也避不过,逃不了的。遇到他,曾是楚晴有生以来最大的幸福,可当她撕破幸福的面具,裸露出来的一切让她的幸福顷刻间灰飞烟灭。为了复仇接近她,看着自己为生活苦苦挣扎来当做偿还的利息,以践踏自己的感情来消弥心底的怨恨,看着自己揭穿他,悲伤痛哭,他却潇洒的转身离开。那一刻,楚晴的眼里没有一丝泪水,不知是泪已流干还是不在沉沦,她只想清楚的看着他离开,看着他一步步走出那个两人一起编织的梦。后来楚晴不在对一切有所期待,生活就像一部无声电影般静静地朝预定的情节发展。可即使人生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了机械的生存,楚晴也不曾有过放弃的想法,那种不可捉摸的坚持,楚晴只能把它归结为人的本能。
如今,楚晴不可能单靠这具娇弱的婴儿身体独立的生存下去,可也找不出任何的解决方法。然而,突然响起的女声打破了一室沉寂。“叫你别抽烟,你耳朵长哪去了,呛到女儿和你没完啊!不就是点钱嘛,活人还能被尿憋死。”秦妈妈揪着楚爸爸喝道,“明天我就去校门口卖点零嘴去,蔡婆婆要回乡下照顾怀孕的媳妇儿,我正好把店面盘下来,再卖点糕点什么的,饿不着我的宝贝女儿的。”说完轻轻捏了捏楚晴的脸。虽然只是一个小动作,却让楚晴感觉到了无尽的暖意,那种久违的亲切感让楚晴的眼睛酸涩不已。看着秦妈妈温柔的侧脸,楚晴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曾今那个女人也这样看过自己吗?有吧!至少这样让她觉得邹晓晴的人生还是有过些什么的。虽然结局那么惨淡,但过程还是有一些绚丽的吧!
秦妈妈是行动派,第二天就去谈店面了。而楚晴因为身体太弱只能留下由楚爸爸照顾。楚晴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笨拙地抱着自己,唱着曲调怪异的歌儿,轻声细语的哄着自己的模样,忍不住“咯咯”地笑出了声。楚爸爸一听楚晴的笑声,却如蒙大赦地自言自语道:“怪了,我唱歌给小凡听,他会越哭越大声,唱给晴晴听却会笑,说明我唱的还行嘛,哪像那婆娘说的惊起鸭声一片,一定是鸭子没吃饱乱叫唤。”说完还确有其事的点了点脑袋。听了楚爸爸话,楚晴却笑得更欢了。
当楚晴和往常一样睡午觉时,突然传来了小孩的吵闹声,于是揉揉惺忪的睡眼,便看到了一个大概6,7岁样子的小男孩正腻在楚爸爸怀里兴高采烈的说着话。“好一个精致的小孩儿呀!”楚晴在心里感叹道。小男孩完全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剑眉横竖,目如朗星,唇若涂脂,尤其是笑起来时嘴边两个浅浅的小酒窝,衬着白皙脸庞上淡淡的红晕,使楚晴觉得就像误闯了人间的精灵一般。仿佛感觉到了楚晴的注视,小男孩猛地转过头来,指着楚晴问道:“爸,他是谁?”楚爸爸揉揉小男孩的头,笑嘻嘻地说:“她是小凡的妹妹晴晴啊,以后和爸爸妈妈还有小凡住在一起,小凡高不高兴啊?”楚凡盯着楚晴猛看,撅着嘴说道:“她怎么像个瘦皮猴似的,****多好看哪,我要就要****那样的妹妹,我不要她,不要,不要……”说着说着就对楚爸爸拳打脚踢起来。楚晴看着,明显体会到了楚凡的皮是煞有其事的,也体会到了以后要收服这个小鬼是个长远而艰巨的任务。
楚凡的吵闹声渐渐从抽噎变成了嚎啕大哭。秦妈妈刚一进了门就听见了儿子的哭声,脸色立刻由晴转阴,可一看丈夫的手脚无措和儿子边掉泪边手脚并用的朝丈夫身上招呼,就马上恍然大悟了,立刻一声大喝。楚凡则缓缓地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似断未断的抽噎声使看着楚凡胡闹的楚晴都于心不忍,更何况是秦妈妈呢!只能一边训斥一边轻柔地替楚凡擦拭脸上的泪水,而楚凡则笑嘻嘻地磨蹭着秦妈妈的脸。当楚晴的目光又被楚凡时隐时现的小酒窝吸引时,却惹来了小鬼头自认为极具威慑力的张牙舞爪。楚晴顿觉她和小鬼头的“孽缘”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楚晴感觉到血液里名叫亲情的分子在不断地分裂着,叫嚣着,沸腾着。这是一种渴望啊!曾经的邹晓晴不顾一切的追求过,可付出后换来的呢?那是点滴的施舍!那是为了换取更大利益的工具!那是打着天性的旗号来掩盖无穷无尽的欲望!所以邹晓晴把它仍下血泪弥漫的深渊,不想,不思,不念!可作为楚晴,她又有了再一次选择的机会吗?
不掺杂任何的利益,经历重重苦难地筛选仍能留下的亲情吗?
楚晴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呼喊着!
也许是该再给自己一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