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常大人乃宝嘉郡王府大公子,宝嘉郡王与郡王妃所出之嫡长子,由其外祖父前康平王誊名:瑢。景瑢出生可谓康平王府和郡王府的大事,两府极其高调隆重地办了满月、百天及周岁,府中上下皆视为珍宝。郡王与郡王妃更是疼爱非常,极尽宠溺之能事。郡王妃调好月子即下床住进庙里,为幼儿吃斋祈福三个月。景瑢周岁,宫里颁下旨来,封其为宝嘉郡王府世子,承袭爵位。郡王妃将孩子带在身边,事无巨细一一过问,夜里也要睡在身边才安稳。景瑢长到两岁,郡王妃生了一场大病,请医调治,只是好好停停,不能终治,弄得人心惶惶。郡王妃料到自己已走到尽头,身心抑郁不堪。一日见小儿由乳娘带着在庭院内玩耍,孩子笑声不断,王妃忽见孩子身后一团模糊的影子,瞬间大惊昏了过去,再醒时不敢见小儿,却让郡王请个有修为的道人来。
道人来后住了两天,对郡王和郡王妃言世子的吉相冲了王妃的命脉云云,说了大半天的话,将星象乾坤细细解来,王妃皆信服,从此不见小儿,让其移出院去,在离此最远的西角院住下。如此一个月,病果然好了。
“刚搬出来那会儿,他夜夜哭母亲,哪里肯睡,白日还好,与他逗玩能混过时日,一入夜里,要寻母亲,每回都哭得全身痉挛。我几次请人去那边说都狠心不见。我也是亲自去了几次,院门都不让踏,我跪在外头哭说世子想念母亲,哭得手脚抽筋。里头传话道我这个乳娘不会干事,责令我尽心服侍。我是再也没见过这么狠心的母亲了。王爷是天天来瞧,一如从前,但是一切听凭王妃。这样几个月,情况慢慢好转起来,他不哭闹着找母亲,话也不多说,也不爱出院子。你不知道,孩子容易就能转过来。有时候晚上跑到我边上来睡,胳膊搂在我脖子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什么‘母亲病好了我就能见到她了’,‘母亲想我吗’之类的话,总讲不厌,渐渐大了才不讲。五岁安排夫子来授学,不知道课上说了什么,当天便跑到那头院里,说要给王爷王妃请安。哪里肯见呢,况且王妃在养胎,把希望都投在肚子里头孩子身上,是越来越嫌恶长子的。他自此天天早膳那个时辰请安,我也不晓得这孩子哪里来的耐性,在院门外站着等。五年来都这样,可是做母亲的一次也没见过孩子。次子出生后把他的一切荣耀都取代了,包括世子之位。从此府里称景瑢为公子,称景珽为世子。这一切,都让一个心智未熟的孩子承担了。十岁那年,郡王妃再也不能忍受长子呆在府里,对郡王说把孩子送出阳京,越远越好。王爷托给南方远亲抚养,有人上谏说西漠司域宫是出人杰之圣地,竟鬼使神差地把长公子送了过去。
“他的身子十七岁上就垮了,几个关节都有疾,肝和肺也是不行的……这几年病症渐渐都显出来了,易华大夫的话你是没听见……如果不是这孩子命不好,我实在找不到缘由了,世上哪有这么狠心的父母。莫说孩子是不是那下世的赖子,景瑢从小天资聪颖,文赋音画样样皆精,尊礼教,孝父母,任何一件事做得一丝不苟,谁见了都会喜爱这孩子的。要是老王爷在世,他不至于吃那许多苦!
“原以为从那鬼地方出来一切厄运过去,从此拨开云雾,怎样都好。其实呢,不过是从一个地狱搬到另一个地狱。他被授安常位时是拒绝的,我们都打点了行礼要离开阳京,寻一处安静地过活……那孩子放不下,他要看看究竟是何缘故自己被遗弃了。许多话他不说,我也明白,他不过是给无处可去的心找个地方放而已。你看现在,一身病,为宫里头那位四处树敌,怎么会是个长寿之人。郡王府那边认了他,对他反而是陷阱。
“信春,你是聪慧的孩子,我最信你,早将你视为自己的女儿,知道你对大人的心思与我无异,才放心告诉你。这是死罪,你可明白?”
苏信春满脸是泪地颔首,哭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心内大恸,兀自哀伤,忽听慕夫人说:“……你可愿登金宫伴帝侧,成那凤凰之仪?”
“什么?”苏信春懵懂。慕夫人紧紧握住她的手,“那一日皇上见你,与你说的话我都知道,他对你用了心,是不是。”
“夫人,信春不敢想,那只是说辞罢了……夫人,信春心里只有大人,愿伺候大人一辈子,无畏生死!”
慕夫人猛然跪下去,紧紧抱住她的双膝,哭道:“信春,算我求你,圣驾之前需有为大人说话的人,这一份哀求有我这个惧怕与悲痛人的心也有那一位的心,求你成全!”
“夫人,您起来,您起来……”
“信春,大人的命交托给你了……”
“夫人,信春不敢受,您请起来。”苏信春心中如遭万箭攒射,痛哭流涕,一下子激了心口,俯首作呕起来。慕夫人忙命人进来递茶,忙碌一番苏信春才安定下来,只是显出恹恹的样子。她行泣行说:“容信春想想,想想。”
慕夫人抱她在怀中,流泪道:“好孩子,我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