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文辉当众烧图的情况，很快就调查清楚了。张之明和郑涛询问了几个当时在场的人，他们介绍的与司马穷白讲述的完全一致：二十五年前，牛文辉当时是应运而生的大队“造反派”头头，烧毁那些当时说是“封、资、修”的东西时，召开了全大队“贫下中农”包括“地富反坏右”在内的所有人的会议，尤其是那些有东西被毁的人家，一定要有人到场。牛文辉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出来示众，并指出是在谁家搜查到的，然后毁掉……
至于司马富是怎么死的，从几个被询问的人那里得到的答复，也基本一致。他们说，没有亲眼见，只是听说：司马穷白自己说他父亲是病死的，而付乐天老头说是被人打死的；被询问者大多认为是病死的。
司马富死的时候，司马穷白只有十一、二岁，如果父亲是被人打死的，司马穷白应该是凭少年之勇向乡亲们述说或是到有关部门控告，而不可能反说父亲是病死的。再说，“特殊时期”运动到了“三结合”时，尤其是“特殊时期”结束拨乱反正时，有很多在“特殊时期”时乘风玩火的人都已落入法网，如果司马富真是被人打死，此时控告，凶手难逃法网，司马穷白也没有说父亲是被人打死的。由此可见，司马富实属病死，司马穷白的话，是令人可信的。
张之明和郑涛在豹山水库询问了司马穷白后，天色已晚，没有回公安局。两人在豹山镇歇了一夜，第二天又到豹山村找了几个人，对当年牛文辉烧图情形和司马富之死这两个问题，进行了反复询问。以核实的烧图情形，可以认定：当年牛文辉用掉包手法保留且私藏了“弘历兄弟图”。有哪些人知道牛文辉掉包私藏了这幅图呢？
从已掌握的情况看，司马穷白不可能想到牛文辉会掉包图，因为那时他只有十一、二岁。现场的两名凶犯，经技术鉴定，一名身高不下一米八，体重在一百四十斤以上；另一名凶犯身高在一米六、体重在一百二十斤左右。司马穷白，身高一米七，体重约一百三，显然不是凶犯。他虽人在中年，其言行举止，尤其是在与之交谈接触中，令人觉得他有一股凛然英气隐隐溢发，让人想象出他年轻时的英俊潇洒。如果在事实的证明下司马富的确是病死，那么，司马穷白就没有报复杀人的作案动机。
第二天傍晚，张之明和郑涛来到了付乐天的家里。因案情还没有眉目，他两这次出来搜集情况。寻找线索，以免引人注目，都没有穿制服。
七十多的付乐天，人如其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乐天派。他的门牙全没了，瘪着嘴，说话时那气伴着声音一齐从口中拼出。“你们从哪里来呀？来我家有么事？……先别忙答，坐，坐下来说话。来的都是客……”
张之明见他说话时乐呵呵的样子，待人接物比较随和，于是没有拿出证件，从袋里掏出一支烟递给了付乐天。“我想向您了解一些已经过去了的事……”
“嗯，茶烟不分家。”付乐天接过烟，笑着说。“过去的什么事，总得提个头。没有头的话，那就不知从哪里说起。比如说；“是民国时的事还是东洋鬼子的事？是别人的事还是我自己的事？……”
张之明笑了；“关于司马富——”
“哦，他呀！”付乐天一听到张之明提起司马富，话就接上了，“人，是个好人，就是太老实了。胆小怕事！唉，他的儿子司马穷白，更老实，更怕事……哦，还是说司马富。东洋鬼子来的那年，他跟他父亲一起来我们村落户，在我家隔壁搭了间茅屋住下了。东洋鬼子走到那年，父子俩拆茅屋就那地基盖了一套两件的平房，一直住到他死。
“我刚才说了，司马富的儿子司马穷白，那才真叫没用，树叶掉下来怕把头打破，他见父亲一死，就溜了，回到祖籍白浒山居住了。当然，那时他还小，不到十五岁。但，人从小时看，小时没有用长大了一样没用。可不是么，他在那里住了几年长大了，虽说找到个媳妇结了婚，还养了一个儿子，可是，几年前就离婚了，儿子也跟娘走了。他一个人在那里住着没意思，两年前又来到我们这里。这两年他一直在山后水库养鱼。别人养鱼发了财，他养鱼只够糊自己的嘴。别看他牛高马大，全身出不了四两力，做起事来……唉，不提他做事那个**劲头！咦，说走题了。还是谈他父亲司马富。我刚才说了，东洋鬼子来的那年，他和他父亲住进我们村。他父亲——也就是司马穷白的祖父，那是个有眼光的人。
“他能知过去未来。是在‘亩产万斤’的那个时候，当时，报纸、人们的口中，唉，举国上下，都在谈说‘亩产万斤’，他一天到晚摇头叹息，‘会饿肚皮的，全国人都会饿挨饿的……’那是，他的孙子司马穷白只有几岁。他就给儿子和孙子藏了一些粮食，自己吃耗子药自杀了。他死的时候还念念有词：‘天下人都吹牛“亩产万斤”，我无颜与满天下“牛皮”同时活着……’他死后不到半年，果然天下人都饿肚子了。他儿子和孙子就吃那藏的粮食，没吃树皮草根观音土……哟，你看我扯到哪去了。还是谈司马富。
“司马富的死，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也可以说，他就死在他家祖传的那张图上。‘特殊时期’那是，‘造反派’们抄家，在他家抄出了一张古图，他们将这图和其他抄来的东西一起放在大队里，也是该因有祸，这图晚上被人偷走，于是，‘造反派’们将他抓去，关在仓库里打了一天一夜，打得吐血，硬是被活活打死。那时司马穷白只有十三、四岁——”
“你怎么能肯定是打死的呢？”一直都在缄默静听的张之明，听付乐天说道司马富的死只一句带过，于是截住了付乐天的话，“请把你知道的、当时的详细情况，讲具体一点。”
“嗨！耳闻不如目睹，我亲眼看到的，怎么不能肯定呢！？”付天乐眯着眼，张着无牙的嘴说，“那天，‘造反派’抄了我的家，就去抄他的家。我见屋里翻得乱七八糟，正在生气，忽听隔壁司马富向‘造反派’们求情；‘这是我家祖传下来的图，请不要拿走……’‘造反派’哪管那些，拿着图就走了。我听到隔壁吵吵嚷嚷，出门看了一下，见几个‘造反派’走出他家，牛文辉走在最后，拿着那卷图的手反剪在背后，一步三回头，摇头晃脑地离去了……
“第二天一早，白泰来带几个‘造反派’闯进他家，说是他夜间到大队把图偷走了，又把他家搜了个天翻地覆，没有找到图，把他不由分说地架走了……中午，我听见司马穷白在隔壁哭啼，过去哄劝。他说他爸爸关在仓库里被‘造反派’打得乱叫，不让他见，于是，我带着他去打听了一下情况。说来还真有点儿神了，原来是夜里出现了一个能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哦，这是那是人们评说他是江洋大盗，现在看来，他是一个打抱不平，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侠客，就是这个侠客把图拿去了。我向白泰来为司马富求情，说这不能怪司马富，白泰来却说司马富与那大盗有联系。当时那大字报到处都贴满了，仓库墙上还有一副标语，说是‘司马富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嗨，说来也怪，晚上那侠客竟把图送给了司马穷白，叫司马穷白拿图去换回父亲。当我听到隔壁有人说话过去看时，那侠客已经走了。于是我带着司马穷白拿着图吧司马富换了回来。司马富被打得不能走路，还是我背回来的哩……
“当天晚上——从抄家算起来是第三天晚上，司马富吐血不止，不时吐一、两口，我和司马穷白通夜照看着。我当时也无法，一则找不到好医生，二则也没钱。第二天上午，‘造反派’召开大会，当众销毁‘封、资、修’，我和司马穷白都去了，我看到司马富不行了，图已被烧的事叫司马穷白不要告诉父亲，他却还是告诉了，司马富听了后大口大口地吐血，一下子就昏死过去了……唉！说起来还真让人有点不相信，就在我和司马穷白挨近床抚摸、叫喊着司马富时，那侠客却就站在我们身后说话了，‘司马老叔您家那幅图还在，没有毁。您要，我可以帮您取来。’嘿，当时把我弄糊涂了：司马穷白贴着司马富的耳边大声哭叫，司马富昏迷不醒，而侠客的声音很轻很小，司马富却睁开了眼睛。还有，大门是闩着的，而且还是我亲自闩的，他是怎么进来的？他是司马时候站在我们身后的？他从外面进到屋里，直到我们身后，为什么一丁点儿声响都没有？说真的，我当时打心里敬佩他却又怕他……
“司马富醒了过来后，摇着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图……没用，算了……’侠客听司马富这样说，边连连点头边走到床前为司马富切脉，一会儿放开司马富的手，‘司马老叔，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的吗？”司马富摇了摇头。司马穷白连忙跪在侠客面前，请求侠客为他父亲报仇。侠客将司马穷白扶了起来，声音低沉地喃喃自语：‘这场运动，史无前例；大网重天，在劫难逃。一代开国功臣以及一些人民的好干部，都难逃劫数，何况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侠客说着双手搭在司马穷白的肩上，郑重却又显得矜持地说，‘司马老叔吐血……是胃溃疡穿孔！’说着在全身衣袋里乱掏，一共掏出一百多元钱，交给了司马穷白，接着向床上的司马富深深地鞠了一躬，离去了……
“侠客走后，司马富的精神突然好了一些，疼痛好像轻了许多，其实，这是人在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将司马穷白叫到床前，拉着司马穷白的手，一字一声一停顿地，‘记住：我是胃病穿孔吐血……’话没说完就断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