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兰克福的赛赛曼家里,病弱的小姑娘克拉拉,正把身体埋进一个舒服的大轮椅里。现在,她坐在宽敞的餐厅隔壁,也就是所谓的书房里。这里摆放着各式各样陈设,整个房间看上去很舒适,平常这个小姑娘就待在这儿学习。
克拉拉的脸消瘦而苍白,有一双温柔的蓝眼睛。她已经盯着墙上的大挂钟好一会儿了,她觉得今天的挂钟似乎走得特别慢,因此,平时很少急躁的克拉拉现在也等不及似的问道:“怎么还没到时间吗,罗特麦耶小姐?”
被问到的那个妇人正端坐在小桌子前刺绣。她穿着一件神秘莫测的衣服,使她看上去显得雍荣华贵,她的头发扎成高高的发髻,样子像穹顶。
女主人去世以后,罗特麦耶小姐就一直担任赛赛曼先生家的管家。
赛赛曼先生经常出外旅行,就把家里的事全托付给罗特麦耶小姐。只是有一个条件,就是无论什么事情都要使女儿喜欢。
正当克拉拉在楼上等得心焦,第二次询问罗特麦耶时,迪蒂正牵着小海蒂的手来到了大门口。
迪蒂按了电铃,不一会儿,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男仆,眼睛又圆又大,和纽扣差不多。
“请你通报一下,我现在能不能打扰一下罗特麦耶小姐。”迪蒂又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这可不是我的事情,”这个仆人回答道,“请你按另一个电铃,叫女仆蒂奈特下来吧。”说完这些就不见了。
迪蒂又按了一遍电铃,于是,头戴一顶白小帽的蒂奈特出现在楼梯上,冷冷地问:“什么事?”迪蒂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女仆蒂奈特站在楼梯上向下喊道:“等你们好久了!”
于是,她们跟在女仆蒂奈特的后面走进了书房。到了门口,迪蒂礼貌地站住了,可手还紧紧地握住小海蒂。
罗特麦耶小姐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过来,仔细地打量着小姐的这个新伙伴。小海蒂穿着朴素的棉布衣服,戴着一顶皱巴巴的草帽,从帽子下露出一张天真无邪的脸,毫不掩饰并好奇地望着她头上那塔尖似的头发。
“你叫什么名字?”罗特麦耶把海蒂打量了几分钟之后问道。
“海蒂。”孩子用清脆悦耳的声音回答道。
“什么?这应该不是基督教的名字。洗礼时给你起的是什么名字?”
“不清楚。”海蒂回答道。
“怎么会有这样的回答!”罗特麦耶小姐摇着头说,“迪蒂,这孩子到底是脑子简单,还是唐突无礼?”
“对不起,如果夫人允许的话,那么我就来代这个孩子解释一切,因为这孩子非常单纯。”迪蒂悄悄地捅了捅回答得不太合适的海蒂,然后说道,“这孩子脑袋不笨,也不是自以为了不起。她今天是第一次来到一个豪宅里,根本不懂什么礼节,但是她非常乖巧,如果夫人愿意接纳并教诲她的话。这个孩子在洗礼时获得的名字是阿得海特,和她母亲,我那去世的姐姐的名字一样。”
“这才像个人们可以称呼的名字。”罗特麦耶小姐说道,“可是,迪蒂,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克拉拉小姐的同伴要和她差不多年纪才行,这样才能和她一起上课和玩耍。小姐克拉拉已经十二岁了,这个孩子有多大?”
“对不起,夫人,”巧舌如簧的迪蒂说,“我自己也记不太清楚这个孩子今年几岁了,她的确比小姐小一点,但是并不会相差太多,我想她大概是十岁左右,或者更大一些吧。”
“我八岁,爷爷是这么说的。”小海蒂解释道。
“什么,才八岁?”罗特麦耶有些生气地说,“足足小了四岁呢!这怎么可以呢!那你过去学了些什么东西?读过什么书籍呢?”
“什么都没有!”小海蒂说道。
“什么?那你是怎么学习的?”女管家继续问道。
“我什么都没有学过。”海蒂报告说。
“仁慈的主啊!”罗特麦耶小姐吃惊地喊道,“这怎么可能,居然还不会阅读!那你到底学过什么?”
“什么也没学过。”小海蒂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迪蒂,”罗特麦耶平静下来后,开始说,“这和预先约好的完全不同。你怎么能给我带来这么个孩子呢?”
但是,迪蒂并没有胆怯,她大胆地回答说:“请允许我解释一下夫人,这个孩子就是他们想要的那种类型。那位夫人向我描述了这个孩子必须是别具一格、与众不同的孩子,所以我才把她带来了。可是,我现在必须得告辞了,我的主人还在那儿等着我呢。以后,如果我的主人同意的话,我会抽空再过来看望你们的。”
迪蒂说完,屈膝行了个礼,便匆匆地跑下楼梯。罗特麦耶站在那儿愣了一会儿,连忙也跑出去了。她大概突然想起,她还有好多事情要与迪蒂商量。
海蒂像刚进来时那样仍然在原地站着。克拉拉一直坐在轮椅里默默地看着她,这时,她冲海蒂招了招手:“请到这边来!”
小海蒂朝轮椅走了过去。
“你喜欢别人叫你海蒂还是阿得海特?”克拉拉问道。
“我只叫海蒂,没有其他任何名字。”海蒂这样回答道。
“那我也这么叫你吧。”克拉拉说道,“我觉得海蒂这个名字很适合你。我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小孩子。你的头发总是这样短短的、卷卷的吗?”
“嗯,我想是的。”海蒂回答。
“你喜欢到法兰克福来吗?”克拉拉继续问道。
“不喜欢,但是我明天就要回家去,把白面包带给老奶奶!”
“天哪,你真是个滑稽的孩子!”克拉拉现在有点生气了。“你被快速地送到法兰克福来,是要你在家里陪我一起读书的。你根本不认字,到时可有趣了!上课的时候肯定会跟以前大不一样。以前上课经常是无聊透了。每天早上十点钟,凯迪达特先生就会过来,然后就开始上课,课要一直上到下午两点钟,真是太漫长了!不过你来了以后,读书肯定会有意思得多,我先看看,你是怎样学习认字的。”
小海蒂一听到要学习念书,非常担心地摇了摇头。
“不,海蒂,你当然要学习念书啊,谁都得学。凯迪达特先生非常和善,从来都不发脾气,而且会把一切都教给你。”
这时,罗特麦耶小姐又回到了屋子里。她没有追上迪蒂,所以显得非常恼火。因为这孩子和事先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再说,归根结底是她自己想出这个主意的,所以她更加生气了。
罗特麦耶小姐现在快步从书房走进餐厅。她训斥起餐厅里的塞巴斯蒂安来,他那时正煞有介事地瞪起圆眼睛检查桌子上摆的那些饭菜有没有什么差错。
“明天你可别再这么装模作样的了!快让大家来吃饭吧!”
然后又板着脸用严厉的声音叫蒂奈特。于是女仆蒂奈特迈着比平时更小的步子,一副高傲的样子走过来。罗特麦耶小姐自己也不敢叱责她,只好把更多的怒气积压到自己的心里。
“把新来孩子的房间收拾干净妥当,蒂奈特。”“如果一切都已经收拾好了,那么你就把家具上的灰尘掸掉。”
“真是值得费力干。”蒂奈特用嘲讽的口气甩下这句话,走了出去。
这时,塞巴斯蒂安正把书房的双重门往左右两边打开,他心里憋着火,可是又不敢和罗特麦耶小姐面对面痛痛快快地还嘴。当他去把轮椅后面移位的把手掰正时,小海蒂跑到他跟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喂,这有什么特别可看的吗?”这位仆人气急败坏地对海蒂说。罗特麦耶小姐这时正出现在门口,并正要走进来,这时小海蒂回答他说:“你看起来和羊倌彼得长得特别像。”
罗特麦耶小姐一听,大吃一惊,举起双手嘀咕了一句,“天啊,这怎么可能呢!她居然和我的仆人用‘你’来称呼,这个家伙真的是缺少最基本的教养!”
塞巴斯蒂安把轮椅推到饭桌旁,然后抱起克拉拉把她放在桌子前带扶手的椅子上。罗特麦耶小姐坐到克拉拉旁边的椅子上,并示意小海蒂坐到她对面。在小海蒂盘子的旁边放着一只漂亮的白面包,小海蒂盯着它,欢喜极了。
过了一会儿,直到塞巴斯蒂安把一只大盘子放到她的跟前,并且往里面放一条炸鱼时,她指着那块面包,并且问道:“这个可以给我吗?”
塞巴斯蒂安点了点头,斜眼看看罗特麦耶小姐,因为他想知道女管家听了这句话会有什么表情。小海蒂迅速抓起面包,很快地放到自己的兜里。塞巴斯蒂安差点儿扑哧笑出声来,可他知道这时绝不能笑,只能强忍着不作声色地站在海蒂跟前。这时候塞巴斯蒂安既不能说话,又不能走开,等到海蒂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光。小海蒂奇怪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问道,“我也可以吃这个吗?”塞巴斯蒂安又点了点头。
“你可以把盘子放到桌上,等一下再过来吧。”罗特麦耶小姐严厉地说。塞巴斯蒂安赶快走了出去,迅速地消失了。
“阿得海特,看来我必须从头开始一件一件地教给你才行。”女管家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我先来教你怎么用餐吧。”
说完,罗特麦耶小姐手把手仔细地教小海蒂必须怎样做。
“然后,”女管家又接着说,“我要特别向你说清楚,吃饭的时候不许和塞巴斯蒂安说话,平时除了必须问或者有什么事以外,也不许和他说话。招呼他时你得叫他‘您’或者‘他’,不能用别的叫法。对蒂奈特你也必须称呼‘您’或者‘仆人蒂奈特’,对我你就像大家那么叫就行了。你怎么称呼克拉拉小姐,则由小姐自己决定吧。”
“当然叫克拉拉。”克拉拉说道。
然后,女管家又说了一大堆礼节,譬如起床、睡觉,以及出入和保持整洁、如何关门等等。可是小海蒂听着听着,眼皮就黏在一起了。
又过了好长时间,罗特麦耶小姐才总算结束了这一番说教。“好了,都记牢了吧,阿得海特?你全明白了吗?”
“海蒂早就睡着了。”克拉拉似乎非常愉快地说道,因为这样有趣的晚餐对她来说实在是很久没有过了。
“哎呀,居然有这样的孩子,真是闻所未闻!”罗特麦耶生气地喊道,然后使劲地按响了电铃。蒂奈特和塞巴斯蒂安一起跑了过来,然而这么吵闹,小海蒂居然没被吵醒。就这样,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孩子叫起来,带回卧室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