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敏慧完全遗传了戈向东的血统。她身材高挑,容貌白皙秀丽,气质端庄典雅,一身嫩黄色的女性职业装,一头长发半飘散着,浑身散发着出年轻知识女性时尚魅力。
两个人从两个方向拉着行李一起出现在接机人的面前。
丁馥芬穿了一身米色格子的职业时装,虽然也快五十岁,身材却没有变化,肌肤仍然娇嫩,除去岁月在眼角留下了鱼尾纹,她走在人群中仍然有很高回头率。
青春是无敌的,在青春貌美的女儿面前,丁馥芬不得不由衷地在心里说,她老了。越走越近,丁馥芬的心里越紧张。她想张嘴喊一声女儿,可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丁敏慧似乎已经发现了她,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二十几岁的丁敏慧表现出了跟她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不过,她还是冲丁馥芬点了一下头,微微笑了一下,加快脚步朝着接机的林浩楠走去。丁馥芬虚惊一场。女儿让她避免了一场不必要的尴尬,她的内心有了拥抱她的冲动。在这世界上,她只有这一个最亲的人了。
林浩楠像是没看见丁馥芬,他接过丁敏慧的行李箱,亲昵地揽着她的肩膀,两个人高兴地朝着机场门外的停车坪走去。丁馥芬在那儿呆呆地站着,她走神了。以至于忘记了魏东阳曾经电话告诉他,她出门的时候可以走绿色通道直接进入机场的贵宾厅。她正要转身往绿色通道走,远远看见魏东阳和政府接待办的一群人迎面走过来。
天海市政府接待办举办了一个隆重的接待仪式和新闻发布会。********和市长亲自出席了东业集团在天海市蓝海经济商业圈的项目启动仪式。仪式由副市长魏东阳主持,市长和丁馥芬都讲了话,电视台和新闻媒体也紧跟着进行了报道。接待晚宴上,周海龙也出现了,他端着酒杯跟熟人碰杯寒暄,偶尔还朝丁馥芬看过来。但在丁馥芬看来,不远处这个年近半百仍然风流倜傥的男人是她一生挥之不去的烦恼。从十八岁那年在战场上救他那天起,这个烦恼就在她生命中如影随形。
那天晚上,她和梅雅莹一起值班,半夜里接到了通知,让她们去接伤员。当她们乘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孙茂群和周海龙两个人还能说话。周海龙的伤口外部消毒处理一开始就是丁馥芬负责的,一颗子弹嵌进了他的肩胛骨,有三枚弹片嵌进了大腿和臀部,浑身上下都是血。周海龙的脾气大得出奇,双氧水一接触到创伤面他就开始骂人:“妈个巴子的,老子没被敌人打死,也被你们弄死。”周海龙骂人的样子很可怕,面目扭曲,眼珠子瞪得像是要掉下来。周海龙不停地喊疼叫骂着,丁馥芬处理伤口的时候就有些慌张,一不小心手术镊子就碰到了嵌在骨头和肉里的子弹,周海龙“嗷”的一声叫起来,一脚踢翻了她手里的医疗盘,大声骂道:“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就不会换一个手脚利索点儿的,真想弄死我啊。”正在处理孙茂群伤口的梅雅莹只好换过来给他处理伤口。这是丁馥芬跟周海龙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她的第一念头是以后千万别再和这个活土匪碰上。周海龙和孙茂群被拉走后,医务处处长在巡逻队的带领下开始沿着边境线寻找其他的生还者。
这一找,找到了丁馥芬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戈向东。
戈向东和梁家宝被发现时,已经是黎明时分。因为双方还在打仗,敌人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开始无目的地朝着这边打枪。在巡逻队率先控制了周围的有利地形,用机枪压制住对方的火力后,医疗小队才上来救人。梅雅莹和丁馥芬爬到戈向东和梁家宝身边的时候,发现两个人的血都快流干了。戈向东在前面,手里死死地攥着武装带扣环的一头,武装带的另一头系着梁家宝的武装带。很显然,戈向东是带着梁家宝一步步爬过来的。那一瞬间,丁馥芬立刻就对面前这个男人产生了由衷的敬畏。他到死也不肯放弃自己的战友,拖着一个一百多斤的身体一路冒着敌人的炮火爬行,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力量!丁馥芬把手放在戈向东的鼻孔和颈动脉下摸了摸,对着梅雅莹摇了摇头:“怕是不行了,救也是白救。”梅雅莹把手搭在戈向东的胸口和脉搏上,躬身就把戈向东背起来了说:“血压快没了,得赶紧输血!”
那一天,梅雅莹和丁馥芬两个人轮流把戈向东背到了几里外的救护车上,浑身上下浸透了戈向东的血汗。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两个情同手足的姐妹同时爱上了这个男人,生命中一切的一切,跟这个男人纠缠着分不开了。
很多时候,丁馥芬感觉自己无法面对梅雅莹。听说戈向东和梅雅莹已经离婚了,她不知道他们的离婚跟她的介入有没有关系。这些年,她丢失的东西太多了,青春、爱情、婚姻、亲情、友情……这些逝去的东西,有的能找回来,有的已经随着时光流逝得太远了。
既然是麻烦,她就必须面对。何况此刻已经不是麻烦了,他们要合作。
离开香港前,董事长朱江龙专门找她谈了关于跟周海龙合作的事。朱江龙好像很了解周海龙在天海资本运作的能力,做企业最大的目的就是追求经济利益的最大化,丁馥芬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丁馥芬和周海龙举着杯子向彼此走去。
如果不是周海龙的出现,当年十八岁的丁馥芬早就把戈向东拿下。这样,也就不会发生戈向东回城后娶了梅雅莹,她也不会为了见戈向东屈身婚嫁的悲催事了。往事不堪回首,在她看来,这个男人生生地横在她和戈向东中间,用半生的时间跟她死磕了。
俗气的问候,虚假的寒暄,言不由衷的碰杯。十几年后的邂逅对丁馥芬来说平淡无奇。
周海龙还是用火辣辣的目光看着她,由衷赞叹:“你还是那么漂亮。”
丁馥芬举着酒杯笑笑说:“这辈子你见到我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
周海龙呷了一口红酒说:“三十多年,我向来始终如一!”
丁馥芬皱着眉头故意嗔怪地问了他一句:“周总是在批评我,还是在自我表扬?”
周海龙苦笑着说:“丁总还是这么敏感,批评你不敢,在你面前我总是惶恐,害怕有一天你就像一股烟那样从我面前消失得没影,再想见你,就难了。”
丁馥芬佯笑:“周总说话真有意思,拐弯抹角地骂我是妖精,不过,现在不行了,是妖精,我也老了,早就没七十二变的本事了。”
周海龙暧昧地在她耳边悄声说:“这辈子遇到你,我早就被你摄取了七魂六魄!”
丁馥芬望着周海龙一本正经的样子,复杂地望了他一眼说:“那你可要当心,我们的合作就要开始了。”
周海龙举起杯子和丁馥芬碰了碰:“合作愉快!”
丁馥芬也举起杯子饮尽了半杯红酒,她无法预知,在经历了二十年前那次医疗器械事件之后,他们还能不能合作愉快?
15
朦胧的灯光被不断升起的水雾笼罩着。丁馥芬躺在五星级宾馆的浴缸里,心绪如这淡淡的水雾氤氲在一片温暖里。酒会上她喝了很多酒,这样的场合喝酒是最好的交流。端起酒杯的丁馥芬觉得自己是个优雅的女骑士,微笑中就能把对手挑落马下。中国是个有着几千年酒文化的国度。一个肌肤如雪,长相漂亮的女人,能喝酒是最大的资本。洋酒、白酒、啤酒、红酒,各种各样的酒是她最好的武器,二十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因为喝酒失态过。每次酒会结束,回到家里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她照样精神抖擞地去上班。可此刻,丁馥芬躺在38摄氏度的温水里,却一丝睡意也没有。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喝多了,意识有些模糊,肉体却十分亢奋。温水浸润着她的肌肤,白皙细腻的肌肤因酒精变得粉红。置身于天海的夜晚她的身心竟然出现了异样的燥热,是因为这座城市,还是因为这座城市里有她追逐半生的男人,她说不清楚。最后,她把手停留在了腹部。那个已经不太明显的剖腹产刀痕是冰凉的。这种冰凉的感觉像把刀一下子就切割掉原本升腾起来的欲望。这是这座城市带给她唯一的疼痛,也是她唯一的甜蜜。
一个生命从这里诞生了,这是她和戈向东无法分离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