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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路上辛苦了。”水名来岛接过水名晓人手里的行李。千叶县从昨天就开始的雷雨,导致成田机场交通管制。水名晓人所乘坐的全日空飞机,不得不在华盛顿杜勒斯机场多停留了大半天,加上空中十一个小时的飞行,水名晓人已经在飞机上呆了将近二十个小时了。

“也没有多辛苦,毕竟是全日空嘛。我可是宁愿在全日空上呆一天也不想在美联上呆一个小时啊。”水名晓人笑着说道,将行李交给来岛之后一阵轻松。

来岛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正要帮晓人开后面的车门,晓人自己抢先一步把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了。“都说了不用你来做这些事情。”说着就钻了进去。

来岛笑了一下,绕到车子的另一边,一边开车门一边说:“是要先回家,还是直接去公司?”

“回家,刚刚在华盛顿游说三桥那个老头子,累死我了。”晓人故意抱怨般地说道。

“刚才不是还说没有多辛苦吗?”来岛又笑。

晓人懒散地打了一个哈欠,斜靠在车门上,看着来岛英俊得有些冷淡的左脸。他很早以前就觉得来岛过于漂亮了,即使从一个同性的角度来看。他突然想到了第一次见到水名来岛时的事。

“怎么了?”来岛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但是显然是注意到晓人一直盯着自己。

“没什么。”晓人的语气听上去像是任性的孩子。

第一次见到这个比自己大六岁的同父异母哥哥,是在平成十一年[61]秋天一个阴沉的上午。那一年晓人只有十三岁。自从五月份父母在飞机事故中去世,水名晓人的监护权,就落到了他的叔叔水名裕司的手上。到了七月底,水名集团长达两个月的动荡和混乱,总算是以水名裕司继任社长职位为终结,告以段落。从哥哥水名浩司手里接过了公司、股权、遗产以及水名晓人的监护权之后,水名裕司卖掉了水名浩司在港区那幢能够看到东京湾的房子,将水名晓人接到了他自己位于新宿的别墅。

那间陌生的房子,让晓人感到一股仿佛要被倒吊起来的恐惧,一直理所当然的温暖的生存状态从根源处被颠覆了。陌生人的亲切如同要强行扳开他身体的刀,面对他们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履薄冰无所适从。仿佛被抛弃在空旷的野地里,四面八方没有任何遮拦和依凭,一切都暴露得干净彻底,陪伴在身边的只有粗暴的风声。晓人本能地沉默起来,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不知道如何回话,不知道能不能笑,不知道能不能说“我想吃的其实不是这个”。心怀鬼胎的陌生人和亲戚、道貌岸然的老师和同学,所有人表现出来的都是一副同情的嘴脸,看上去是那么的可怕。只有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的时候,才能有片刻的放松,而代价则是钻心的孤独。

那个下午,晓人被叔叔水名裕司叫到了楼下的会客室里。在那个有明亮落地窗户的房间里,叔叔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穿着昂贵西装一脸严肃的人。坐在旁边的,是一个看上去大学生模样的人。他的白色衬衣把他那张风平浪静的脸,衬托得更加干净了。晓人的第一反应是,那个人长得很好看。

“水名先生,大致的情况,之前已经在电话里跟您汇报过了,”穿西装的男人说道:“虽然前社长离婚时的协议,对他的遗嘱没有任何约束力,但是作为浅田香织的代理人和前社长的朋友,我还是希望您能够考虑让来岛把户籍迁回水名家。这也是这个孩子的愿望。”说完他朝右边看了那个穿白衬衫的人一眼。

“我也知道,哥哥在离婚的时候承诺过,一旦来岛的母亲无法继续抚养来岛,他就会把来岛重新接回水名家。”水名裕司说道,然后他转向穿白衬衫的男人:“来岛君,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只有这么高呢。”说着他比划了一下:“现在居然已经是大学生了。时间真是过得快啊。”

“你现在在明治大学读书是吗?”坐在水名裕司身边的水名千代说道,“居然父亲刚刚过世就又失去了母亲,真是太让人心酸了。”她用绣着蕾丝边的丝质手绢抹眼角,又说道:“为什么这种灾难会发生在水名家呢?”

“晓人你过来,”说着水名裕司朝晓人招招手,晓人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这孩子也是……”他一边抚摸着晓人的头一边叹气,对着白衬衣说道:“你们兄弟以后就好好相处吧。”

“晓人,来岛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水名千代带着哭腔说道:“你们一定要连你们父母的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晓人被水名裕司抓着肩膀推到白衬衣的面前,他有些胆怯地抬头看向他。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男人突然笑了,他嘴角的弧线看上去非常的温柔。他伸出手摸了摸晓人的头,那是不同于水名裕司生硬而粗糙的抚摸,也不是水名千代黏黏糊糊纠缠不清的拥抱,那是一种带着怜悯和悲伤的抚摸。如同带着香气的夏日傍晚的凉风,美好得让人想哭。那一瞬间晓人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

那一年,来岛已经十九岁,只差一年就成年了。但是水名家的当家水名裕司,还是没有犹豫地就让来岛入籍了。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当年水名裕司在水名集团权力斗争中,为了坐稳总裁的位置,而打的一张亲情牌。集团总裁、同时也是最大股东的水名浩司去世之后,水名集团内部陷入了一场空前的权力斗争。身为水名家次男的水名裕司,并没有哥哥那样的经营才能,也没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酷,虽然在两个月的动荡中,总算是坐上了总裁的位置,却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质疑。他手里的唯一砝码,就是与水名浩司的血缘,以及对水名浩司发展方针的忠诚。这个时候出现的水名来岛,无疑为他提供了最佳的表演机会。为了表明他当上总裁并不是基于对权力和财富的欲望,而是为了保证水名家族的历史得以延续,接纳有可能跟自己瓜分家族财产的水名来岛,最直观地证明了他的无欲无求。

于是在失去了父母的十三岁,水名晓人拥有了一个比自己大六岁的哥哥。虽然晓人非常希望这个新来的哥哥能够直接搬到家里来,跟他生活在一起,但是来岛依旧是选择住在自己在南青山的寓所。晓人时常会趁下课之后跑去来岛家里,那是一个隔绝了所有异样眼光、阿谀奉承和心怀叵测的世界,有的只是他,以及世界上的另一个他。正在念大学的来岛经常不在家,晓人就独自一个人在那间整齐干净又空旷的大房子里打发时间。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是独自在家时环绕在身上的孤独感却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水名来岛在晓人眼里就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他不会像其他大人那样,把他当成孩子心不在焉地敷衍,或者是把他当成大少爷毕恭毕敬地恭维。来岛会认真与晓人交流,甚至在很多事情上听取他的意见。被来岛当成大人平等对待的晓人,被来岛的睿智和淡泊深深吸引住了。来岛仿佛没有不知道的事情,也没有烦恼和伤心的时候。不论什么问题,只要告诉来岛,一定能被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并且顺利解决。

水名来岛在大学毕业后进入水名集团,在销售三课担任课长,负责水名集团在四国地区的零售事宜。随着晓人逐渐长大,他越来越多地接触到水名集团方方面面的事务,也听到了一直流传在公司内部的关于水名来岛的传闻。那是十七岁的暑假,晓人所就读的庆应大学附属中学,组织学生去英国进行了为期一周的夏令营。回到成田机场的时候,本来说好要去接他的来岛临时去大阪出差了,来的是来岛所在销售三课的下属野上。晓人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也想趁机了解一下来岛在公司里的情况。于是汽车刚刚开上高速公路,晓人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哥哥在公司里是什么样子?”

正在前排开车的野上,丝毫犹豫也没有就说道:“您是说水名课长?他很优秀,有能力又有胆识,对我们这些人又非常照顾。每次一个项目来了,分担最多任务的一定是他。绝不会像其他课长那样,把销售任务全部压在业务员身上。”野上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我们都很感激有这样一个人当我们的课长啊。”

那是晓人第一次如此直接地了解到来岛的工作状况,他也有些兴奋,说道:“还有呢?”

“不瞒您说,水名课长一年前刚进公司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既然是前社长的儿子,肯定只是到这个职位上随便混个经验,马上就会被调走,谁知道他工作起来那么投入,而且一做就是一年。谁也没有想到公司的继承人,居然会愿意做如此基层的工作。”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晓人感到一阵疑惑。

“啊,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野上稍微侧过头笑了一下:“一般来说,既然是社长的儿子,进公司以后不是应该直接进入管理层吗?不过我想这种惯例在水名课长身上行不通啦,他是一个对自己要求严格的人。”

“一般来说,都会直接进入公司高层吗?”

“一般是啦,”野上看着前方笑了:“您看其他那些家族企业,长子次子进入公司之后,不是都是直接任命为常务或者专务吗?至少也是个部长。很少有从课长做起的。”

晓人不知道如何答话,他皱了皱眉头,思考起来。

“野上先生,哥哥有跟您说他为什么会选择当课长吗?”车子驶过高速公路收费站之后,晓人说道。

“这个……没有听课长提起过……”

“这样啊。”晓人应道。车内又是一阵沉默。

“那个。”野上有些犹豫地说道。

“怎么了?”

“这话我也只是随便说说,您不需要当真。”野上突然说道:“公司里面,一直有一些关于水名课长的奇怪的传闻。”

“奇怪的传闻?”晓人一下子直起身子,他说道:“赶快告诉我。”

“公司里有人在传,水名课长五岁的时候杀过人。”

“啊?”晓人觉得匪夷所思。

“这个真的只是我听说的,您也不需要太介意了。”

“说具体一点!”晓人着急起来。

“我听说,水名课长在五岁的时候,在一次意外中把一个小婴儿杀死了。”野上小心翼翼地说道。

晓人冷笑了一下说道:“还真是无聊至极的造谣啊,这种话说出来也有人相信?”

“其实一开始根本没有人当回事,但是后来越传越真,”野上说道:“有人还说,当年前任社长会跟第一任夫人离婚,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好像是觉得只要水名课长离开了水名家,就不会再有人记得那件意外。公司里还有人说,就是因为这样,第一任夫人绝对不可能跟前任社长约定,让水名课长重新入籍水名家。”

真是扯淡。晓人靠在后座上想,这种无聊的事情也编得出来,大人整天都这么无聊吗?

“而且,”野上又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更过分的是,当时将水名课长带回来的那位律师,三年前不是被人杀害了吗?于是还有人心怀叵测地说,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人能够证明,当时到底有没有那种约定。”

“愚蠢至极。”晓人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异常的愤怒:“这分明就是在排挤哥哥,到底是哪些人这么无聊。”

带着心中的愤愤不平,晓人回到了位于新宿的那幢三层楼高的“家”。水名千代似乎是带着女儿出去购物了,但是放在玄关的叔叔水名裕司的拖鞋不见了。估计叔叔在家的晓人,支走了过来帮他提行李的佣人,一个人走到一楼的起居室。他看到水名裕司和人事部的后藤部长正在商量着什么,他听到后藤说道:“这次会从各个零售站点裁员一百人,另外会增设一个销售部门,负责中美和南美地区的销售。”

“你有推荐的人选吗?”水名裕司说道。

“这个,目前还在研究中。”后藤回答道:“不过下周之前一定会得出结论。”

“让哥哥来做啊。”晓人放下手中的行李走到水名裕司面前。

“晓人,你回来了。”一瞬间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他说道:“你先赶快去休息吧。”

“哥哥现在在公司里的评价不是很高吗?说他有能力,对待下属又亲切。”晓人没有理会,说道:“为什么不让哥哥试试呢?”

“南美市场是水名以前从来没有涉足过的,存在很大的风险,来岛进公司才一年,经验还不足。”水名裕司说道。

“哥哥进公司才一年是没错。可他还不是一点经验也没有,却做得很出色吗?”

“国内市场和国外是不一样的。”水名裕司努力耐着性子解释道。

“可是其他那些公司,像哥哥这样的身份一进公司,就会直接进入管理层。为什么水名集团就不行?”晓人不依不饶。

“水名跟其他公司不一样。也没有必要跟他们一样吧。”

“请恕我直言,”一直没有说话的后藤部长突然开口说道:“社长也是站在公司全局角度考虑,才这么做的。”

“什么意思?”晓人看着后藤。

“现在公司内部关于水名课长的传闻太多,如果是从公司的形象出发,社长的顾虑还是很有道理的。”

“叔叔你打算一直让哥哥只当个课长吗?”十七岁的孩子似乎无法接受大人世界的暧昧与迂回。

“这个我现在没有办法回答你。”水名裕司不耐烦地说道。

那一刻,看着叔叔不愿意直视自己的眼睛,水名晓人突然明白了,当年自己的叔叔让来岛入籍,全是演戏。事实上,他根本不想让水名浩司的两个孩子接近公司的权力核心。与继承了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的晓人不同,没有从水名浩司那里继承到股份的来岛,在公司内没有任何实质性权力,生死完全掌控在水名裕司的手里。

晓人转身夺门而出,从电话里问到了来岛在大阪投宿的宾馆之后,就直接坐上了从东京开往大阪的新干线。等到达大阪,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看到突然跑到大阪来的晓人,来岛大吃一惊。

“晓人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来岛让晓人进到房间后,问道:“你今天不是刚从英国回来吗?不累吗?”

“再等三年。”

“什么三年?”来岛不解。

“再等三年我就能继承我的股份了,”晓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来岛,说道:“到时候我绝对让哥哥当集团的常务。”

“晓人你在说些什么啊?”来岛笑了,递给他一罐冰可乐。

“我是认真的!”晓人接过可乐,愤愤地说道:“叔叔他现在分明就是在排挤哥哥,真是无聊透顶的男人。”

“晓人,”来岛在他对面坐下,摸了摸晓人的头,笑着说道:“谢谢你。”

晓人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头去开那罐可乐。这时来岛又说道:“但是,我更希望你能够到美国去。”

“美国?”晓人抬起头。

“对啊,比起争夺公司内部的权力,让水名占领美国市场不是更重要吗?”

“这个我当然知道。”晓人又低下头。

“晓人你听我说,”来岛说道:“我相信爸爸他如果还活着,一定也不会希望,我们跟任何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扯上关系。很多事情放到家里来说就会变得复杂又扭曲。你现在每天跟叔叔生活在一起,逐渐地就会把他关心爱护你的地方当成理所当然,忘记了他的优点,而只看到那些让你不高兴的地方,久而久之,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让你觉得讨厌。不是这样吗?”

晓人没有说话。

“如果你能站得更高,你就会发现家庭不过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只要你一直往前走,总有一天能够从那个地方脱离出来。而等你脱离出来之后,回过头去看,才会发现那些被你忽视的美好的东西。”说完来岛突然转移了话题:“爸爸他一定会希望你去美国读书,多多了解美国的市场,帮他实现没有完成的心愿。”

“可是……”

“至少可以练练英文吧。”来岛半开玩笑地说道。

一年之后,十八岁的晓人如来岛所愿,考上了宾夕法尼亚大学计算机专业。平成十八年[62],二十岁的晓人正式继承了属于他的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并且开始在水名的北美总部见习。那年夏天,来岛突然打电话给晓人,让他回日本一个星期,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大学毕业之后你想回东京总部来吗?”在来岛位于南青山的家中,来岛对晓人说道。

“当然想啊,但是哥哥你不是说要扩展北美市场吗?”

“两者并不冲突啊。”来岛笑了笑。

“那我毕业之后就回来。”晓人认真地说道。

“那么,就非得在那之前,做出一点让人信服的成绩才行。”来岛说道:“光靠你手里的股份,并不足以让你领导水名集团吧。”

晓人默默地点头。

“晓人,你知道太加尔政府,最近正在招标改建一家大型的国有电子设备厂吗?”

“太加尔?”晓人迟疑了一下:“你是说印度边上那个……”

“对啊,你之前不是还说,太加尔新当选的总理的幕僚长,一年前还是你的同学吗?”

“啊,你说那个人。”晓人终于想起来了。

“太加尔刚刚修订了新的宪法,又进行了议会选举。新上任的内阁为了走出经济困境,正在考虑将亏损的国有企业出售给外资,现在正是水名收购那家电子设备厂的最佳时机。”

“但是为什么要收购太加尔的工厂?”

“北美总部的井上董事这个星期会回国吧。”来岛答非所问。

“是啊。”

“那正好,我们可以请井上董事跟我们一起去说服社长,”来岛突然笑了:“开发北美市场对于他来说,同样也是至关重要的。”

五天之后,在水名东京总部的社长室里,来岛和晓人以及负责北美市场的井上董事,将一份报告书交到了水名裕司的手里。

“开什么玩笑。”水名裕司啪地一声,将手里的文件扔在桌上,有些不屑地说道:“先且不说行贿美国政府是个天方夜谭,为什么水名要去收购那种技术落后毫无质量保障的第三世界国家的工厂。”水名裕司最近正在与一家韩国公司洽谈收购笔记本电池生产厂的项目,这个时候他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的两个侄子来破坏自己的计划。

“社长,您知道每年我们在美国市场,因为反倾销关税要损失多少利益吗?”晓人说道:“如果没有反倾销关税,水名电子就可以降低价格,大幅度提高市场占有率,预计第一年的利润就会达到一百二十亿。”

“一百二十亿?除去送给美国政府的那一百亿,纯利润不是只有区区二十亿吗?”水名裕司说道:“况且,即使美国政府明年真的取消了反倾销税,谁能保证后年不会又卷土重来?有必要为了这二十个亿去拿水名的名誉冒险吗?”

“社长,”井上董事说道:“这一届民主党政府的任期至少还有三年,一旦接受了这笔钱,我们还需要担心,他们会中途冒着丑闻被曝光的危险,再次对水名征收反倾销税吗?”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水名通过高价收购太加尔的工厂,让太加尔政府把一百亿送给华盛顿。再以此为条件,说服白宫接受这笔钱并且取消对水名的反倾销税?”水名裕司笑了笑:“井上君,小孩子们一时头脑发热的玩玩游戏也就算了,你怎么也参与进来了呢?”

“社长,我觉得这个计划的可行性非常高。”

“噢?那你说说看,白宫有多大的可能性会接受这笔钱。”仿佛是故意要测试他们一样,水名裕司说道。

“美国国会刚刚拒绝了政府关于资助中央情报局在叙利亚进行军事行动的拨款要求。白宫应该还会再次提交修改后的法案。但是,明年就是伊拉克战争四周年了,美国国内反战的呼声越来越高,现在国会绝对不可能再拨款去资助海外军事行动。另一方面,叙利亚跟美国军火走私商的勾结,已经到了猖獗的地步。说到底,这也是前任民主党总统当年放纵军火商的恶果。所以,现在华盛顿为了解决叙利亚的事情,应该是急得焦头烂额。只要等到这一次的预算案被国会拒绝,让白宫接受这一百亿的可能性将会非常大。”晓人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问题是,我们跟美国政府没有过任何直接的交道,在那边也没有人脉。就算他们现在再需要钱,也不可能二话不说,就把我们送上去的钱收下吧。”水名裕司依旧无法信服。

“社长,您知道现在的驻美大使三桥贤治吗?”水名来岛说道。

“听说过而已。”

“有传言说,两年前三桥之所以会被任命为驻美大使,是因为白宫那边出面干预了外务省的人事决定。”来岛说道:“三年前,经产省突然取消了对化妆品企业的出口补贴,导致整个业界大幅度降低了往北美市场的出口量,幕后推手似乎就是三桥贤治。可以推测,三桥以驻美大使的职位为条件,帮助白宫游说了经产省,遏制住了正在逐渐扩大的日本化妆品在美国市场的占有率。”

“这跟我们现在正在谈的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水名裕司打断来岛的话:“按你这么说,三桥根本是个置国内企业利益于不顾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出面帮助水名。”

“恰恰相反,”来岛说道:“三桥在外务省内,一直以来是出了名的反亲美外交派。三年前的事件,我认为完全可以解释为,政治家为了仕途不择手段而已。”“所以你的意思是,利用他的愧疚感吗?”

“愧疚感是一方面,”晓人说道:“他的野心应该不会止于驻美大使这个头衔,我们手里还有更多可以拿来交换的筹码。”

水名裕司陷入了沉思。的确,如果一切能够按照这种设定顺利进行,说服美国政府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这个计划虽然大胆,但对于忍受了十几年美国反倾销税而无能为力的水名集团来说,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感。只是,水名裕司从来就不是一个只考虑大局的人。

“可是,我们现在正在谈的首尔的那家工厂,收购价格只有十亿不到,工厂的设备也远好于太加尔。”水名裕司依旧是不肯松口:“太加尔的竞标价格是二十五亿,那多出来的十五亿预算从哪里来?”

“社长,我从母亲那里继承到的香港公司,全部资产加起来有二十个亿。我愿意将全部的资产用于这次在太加尔的竞标。”这是来岛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加上香港公司的资产,我们一共有三十亿的预算,买下太加尔的工厂根本是绰绰有余。”

水名裕司仿佛看着外星人一样看着水名来岛。他无论如何没有料到,这个在他看来几乎是没有从自己的哥哥那里继承到一分钱的人,手里居然有一个二十亿的公司。他更没有料到的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提起过这件事,更没有试图利用这笔钱,为他在公司内部谋取丝毫权力。

“来岛,你考虑清楚了吗?”水名裕司说道:“这个可不是在开玩笑。”一旦这二十亿投到太加尔那里,来岛手里的砝码大概就真的没有了。对于这个局面,水名裕司求之不得。

“当然。”来岛看着他认真地说道:“让水名商标占领美国市场,一直是父亲生前的希望,为了替他实现这个愿望,这二十个亿根本算不上什么。”

“社长,说到这个问题。”井上突然走到水名浩司跟前,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最近负责西欧市场的深井常务,跟其他几个董事走得非常近。目前水名在西欧的销售形势相当好,营业额几乎要超过北美了。现在公司内部似乎有声音在说,水名应该放弃先代的那种专注于美国市场的想法,而把重点转移到西欧那边。”

水名裕司皱起了眉头,没有说话。显然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比水名在美国的市场占有率更为重要。

“我还是觉得应该尊重先代社长的方针,把重点放在北美。”

“那是当然。”水名裕司毫不犹豫地说道。他完全明白深井那帮人眼里看到的根本不是西欧的市场,更不是水名的长远计划,而是这张社长的椅子。

直到现在,晓人还记得当时叔叔的表情。那个从来都是把排挤来岛当成与他相处的唯一方式的自私的男人,居然会同意来岛提出的如此大胆的计划,并且还大手笔的投入了一百亿进去。上个星期在华盛顿见到三桥贤治之前,他也没有自信自己居然能够说服驻美大使。可是他只是把来岛告诉他的那些台词,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三桥贤治就动摇了。

来岛完美地利用了水名裕司对于权力的贪婪,三桥作为一个政客的野心,白宫急于收拾自己的烂摊子的窘境,以及太加尔新内阁对摆脱经济问题的渴望,如同魔术师一般,将这些毫无关联的事情构建成了一个为水名打开北美市场的庞大计划,只为实现父亲生前的愿望。来岛究竟是如何知道关于三桥的那些内幕的,晓人虽然很好奇,但是却也并不急着知道。因为来岛会一直在身边,这个全世界最值得自己信赖的人,会一直跟自己在一起。

晓人看着正在开车的来岛的侧脸,窗外闪过表参道街边的露天咖啡厅。夏季从美国回来的飞机会经过北极上空,全程暴露在极昼的日光之下。当飞机经过俄罗斯上空,晓人被连绵的群山以及那些不知通往哪里的整齐公路所迷住。只是盯着窗外不到十分钟,就觉得眼前一片花白。直到现在,晓人依旧觉得时差和极昼烈日在脑海中盘旋。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正在开车的来岛的侧脸,显得如此的遥远和不真实。

还有一年,明年他就能够毕业回到东京总部了,到时候一定要把来岛提拔为集团高层。当然,那些无聊的谣言他也要彻底解决掉。晓人心里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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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德赛》是古希腊盲诗人荷马根据口头流传的史诗、短歌编成的长篇叙事诗,它与荷马的另一部作品《伊利亚特》一起并称为“荷马史诗”。叙述了希腊英雄奥德修斯在特洛伊战争结束后起航返乡,归国途中他在海上漂流了十年,到处遭难;而此时的家乡,有许多青年贵族正觊觎他的王位和财产。并企图向他的妻子求婚。后来奥德修斯在雅典娜的帮助下扮成乞丐归家,并在妻子的择婚宴上,与儿子及数名忠仆一道杀尽了求婚者,夫妻最终得以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