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的时候,萧远醒了过来。
身下是铺着狐裘的软榻,榻旁的椅子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氤氲的热气中他的眼里一阵恍惚。
突然屋外有轻碎的脚步声传来,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公子您醒啦?!”进来的是个梳着双髻着紫衣的丫鬟,看他要起来忙把手上的药放在了桌上赶过去扶他。
“什么时辰了?”他扶了扶头,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所呆的地方是哪里,挣扎着想要下床。
“回公子,现在是戌时。”见萧远要下床忙扶他起身,萧远避开了他,自行下地。
“这是什么?”他在桌旁坐了下来,指了指桌上丫鬟刚端来的药碗。
“哦!这是大夫开的药。”她忙将药碗端起来递给他,“大夫说您是气虚脾弱,需开点安神的药喝。夫人也让您多加休息。”
萧远道了声谢,一口把药喝了下去。“现在你下去歇息吧。”
“可是......”丫鬟还想说什么,被萧远打断了,
“你下去吧,不早了,我这边也不需要人伺候。”说着又扶了扶额,他挥手,“不用跟夫人秉明我醒了。”
“是。”丫鬟无奈,将药碗拿着退了下去,又轻轻关上了门。
萧远坐了会儿,又喝了杯水这才站了起来,向窗边走去。现在是四月,衡阳已不复冬日的萧索,庄子上的灯笼都点了起来,红彤彤的一片。窗外月下照映着的山庄草木峥嵘,柳条抽芽,流水淙淙,一副大好的春夜图。
萧远却倍感沉闷,无端的感到寒冷。
他想起来了,自己的身世。
上官夫人说的没错,萧式确实是他的父亲,前朝天威大将军之孙,一品带刀侍卫,萧式,是他的父亲。
而他,是萧远,却也是萧恪。
闭了闭眼,心里一片沉痛。当年的记忆虽已年隔久远但现在回想起来仍是那般沉痛。无辜惨死的母亲,大火蔓延成一片火海的萧家,以及萧家众多的无辜生命,十二年前的萧家在一夜之间消失。还有,萧式的失踪。
他从一个众星捧月的将门少爷,变的一无所有。
可笑的是,他竟不知仇家是谁。他捏紧了手中的茶杯,指尖泛着青白颜色,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
六岁的稚儿,背负着灭门的家恨,却被凶狠的仇敌囚禁在陌生黑暗的陋室,日日忍受着鞭笞恐吓。
同被关押的人中,他该是唯一一个逃出来的。
他抿了一口水,神情一片平静。
那个女子的身份不详,但她就是偷偷把他放了出去。也许是出于怜悯吧,她看他的神情极似娘亲,温柔缱绻。
或许是他运气不好,逃出来之后就被人伢子抓了去,百般折磨,凶残殴打,与那恐怖的陋室有过之无不及。
他还是逃了出去,遇见了纪晚情,帮她拿回了被偷的钱袋,她和后来赶到的徐岷鸿给了他几个馒头,出来后他就被人砸了头。
后来他醒来的时候就忘了曾经的所有事情,一直安安稳稳的住在庐山。一直住了十余年之久。
现在他已离开庐山,来到了衡阳,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么他还是萧远吗?他摇了摇头,现在的自己恐怕只能是萧恪了。师父在让他下山前就应该是想到了。
庐山的萧远,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他深吐了一口气,在转身的前一刻随手关上了窗。
现在的问题是,他的仇家是谁?上官夫人到底知道多少?他还要过多久才能为家人报仇?最重要的是,上官夫人让他来此的目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走到了内室,那里似一个书房,左右两边的柜架上摆满了厚厚的书籍,一张几尺来宽的长桌上摆放着各种笔墨纸砚。他走到长桌旁迅速铺开纸,研好墨后就开始写了起来。
写好后,他轻吹了一下就折好装进了纸袋里,封好后就出了门。
四周静静的,入夜后的铸剑山庄一片静谧,像是一座被抛弃了的孤城,沉默而阴郁。
萧远越墙出了山庄后,一道黑影也一闪而过。
山庄离市集并不太远,骑马半个时辰就来到了市集。
夜晚的衡阳很沉寂,因为靠近关外,往来客旅较多,所以即使是戌时已过都还能看到稀稀落落的几个人牵着马在路上走着。
萧远在一家客店前下了马。把马交给迎出来的酒保后就自行进去了。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小二看他气质不凡忙迎了上来。
“送一封信到庐阳需要多久?”他直接从衣袖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掌柜的柜台上。
“三......三天。”那掌柜忙要去取那银子,萧远却把银子一收,蹙眉道,
“怎的要这般久?”
“最快的可以两天能到。”掌柜咽了咽口水。
“行,马上给我送去。”萧远将银子随手丢给了掌柜,这才从怀里掏出那封好的信,“交给衡阳庐山下的樵夫老李。”
那掌柜仔细收好了银子,忙把信交给一旁的小二,“记住啦?还不快去!”说罢忙对萧远点头,“公子放心,您交代的事小的一定替您办好!保证您绝对放心!”
萧远看到小二走了出去后这才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后这才转身走了出去。酒保把马绳递给了他,他点了点头,这才翻身上马,踏马归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客店的阴影处才走出一人。他收回了视线,眼里的视线深晖不明。回头看了自己所在的客店,整了整袍,这才大步迈了进去。
“上官庄主?!”客店的掌柜乍一看见走进来的冷峻公子,忙迎了上来,“上官庄主可是要点什么?”
上官迫摆了摆手,“无事。”想了想,他这才道,“怎么不见这家店小二?”
掌柜纳闷,上官庄主怎么好端端的会问一个跑堂的?疑问归疑问,他还是低声回答,“刚刚一位公子要送信到庐阳,小的便让他拿着信去找驿长了。”
送信?
上官迫皱了皱眉,来衡阳已过了几日,该报平安的话这信也早该送了,不该等到现在的。
旁边掌柜看了看他的神色,小心的问道,“上官庄主若是找他有急事的话,小的现在去把他找来?”
上官迫摆手,“没事。”抬头看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就道,“你忙吧。”说着自顾自的走了出去。独掌柜还在那里挠头不知所谓。
萧远回了山庄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毕竟是记忆刚刚恢复,又经过刚刚这番折腾,没过多久就有点疲倦了。吹灯后,这才看到剑柄上的红缨络子上一个小小的琉球发出的淡淡的光。
他走过去把剑抱进了怀里,和衣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