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芹心里很是奇怪,这个王芳从来不跟人说半句话,整天关了房门,不管外面有啥动静都不会开了那道门,今天咋主动给宇儿吃的?正这样想着,王芳来到厨房,对正在洗菜的谢芹说,谢姐,有件事想给你商量商量。谢芹说,有啥事你说吧,用不着客气。王芳说,我有个同事,正要租间房,你不是空了一间吗,就把那房租给她吧。谢芹心里暗想,原来是想租房呢,难怪突然热情了。却又不好把对郭大爷说的话也对她说一遍,就停了洗菜说,那间房,人家李南还没退租呢,他是出去学习,过一段时间还要来,租金都是付了的。
王芳听了这话,脸一下又冷了,淡淡地说,那就算了。转身从厨房出来,听见宇儿在厕所里撒尿,那盒吃了一半的桃酥放在饭桌上,就伸手把那几片桃酥全都捏成了碎渣,然后进了房间,开始对着镜子化妆。宇儿从厕所出来,见好好的桃酥成了一包碎渣,就哭丧了腔喊,哪个把我的桃酥整成一包渣了!捧了那桃酥盒子,一脸沮丧地来到厨房。谢芹心里明白,就从包里掏了两块钱给他,叫他下楼去买热狗吃。宇儿转忧为喜,接了钱,屁颠屁颠跑到楼下去了。
王芳收拾停当,出得门来。一辆黑色的“别克”已等在门口。王芳径直上了那车。郭大爷忍不住朝那开走的车吐了一口唾沫,嘴里骂道,不要脸的货!
那车开出了玉石街,车上的男人一手摸着王芳的大腿,一手掌方向。王芳见后座上放了一袋枇杷,伸手过去拿了几枚,剥开一颗,往男人嘴里送。男人摇摇头说,我要吃个有味道的,你把它放你那地方去,让它沾点儿气味我才吃。王芳果就把枇杷塞进裆里去,温了片刻,又取出来往男人嘴里喂。男人边嚼边说,好吃!玉液金津呢,这吃法值得大力推广!王芳就一脸娇笑往男人肩上靠。男人手一软,车子差点撞上路沿。
两人在车上一路调笑。王芳却没忘记正事,见他早已一副兴不可遏的样子,就说,又满一个月了呢,你该给我钱了。男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又是钱,你就晓得要钱!就不能来点带感情的?说着,把旁边一只皮包扔给王芳说,自己拿吧,信封里是你的。看你那猴急样,生怕我赖账样!
王芳打开皮包,取出那信封,只顾一丝不苟地数钱。数完了,却不往自己包里装,看着男人说,还是六千呀,物价天天涨,你也不给我涨点价,这日子咋过呀!男人却突然阴了脸,不接她的话,把那皮包一把拿过去,扔到后座上。王芳一边把那信封往自己包里装,一边故作打趣地说,算了,亏本儿的生意也要做才行嘛。见男人还是阴了脸,就轻声骂了一句,小气鬼,人家给你开个玩笑嘛!说着,拿过他一只手来,放到自己腿上。那手却木木的,动也不动一下。王芳这时假做怨恨地说,你还跟我怄气呢,我成天呆在那屋子里等你,等得心里都长毛毛了,你隔了三天两天才来一回,还给我生气呀!那手这才又活泛起来。
这时,王芳的手机响了,正是那个要租房的女人。王芳说,那婆娘不出租了,说要留给她一个小情人呢!挂了电话,男人问她,是哪个给你打电话?我听那口音咋跟你一样,她是个干啥的?王芳伸手在他脸上揪了一把,嘴里骂道,咋的,吃了碗里看着锅里呀,你是头公猪呀,老娘要咋样才喂得饱你?男人夸张地喊道,老婆手下留情,我哪里敢嘛!王芳心里骂道,去你妈的,鬼才是你老婆呢!老娘是你包里那钱的老婆!
车子在市区里溺进一片密密麻麻的潮水般的车流里,像一尾挂破了肚皮的鱼,一路要死不活地望东郊去。
那里有男人的窝子。
如此春意暗涌的成都,最是让人骨头发软的时节,许多忙完了一天而松下来的成都人,并不愿意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而是提前找好了各式各样的借口,纷纷出来,去奔赴各式各样的约会。茶坊酒肆,几无一处空闲。春夜的成都,在酒气和茶香里醉得全没了一点力气。故此,有人说成都人水,这个水字,并不是说成都人没有硬度,而是说,成都人的日子里,太多了水一样的柔软和那种水一样的闲适。
这是别的地方永远不会有的。
但这样的春夜不属于谢芹。
谢芹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宇儿已经睡了,她坐在床上看电视,把音量开到最小。电视里放的啥,她却全然不知,心思都在那个搬走了快一个月的李南身上。李南李南,你到哪去了,你惹出了那场尴尬,你就一走了之,你还算是个男人吗?想到这里,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回,寻出李南走时留下的那封信来,独自看了几遍,看得心里有如涨了一溪春水,盈盈荡荡,好一番难忍难耐。顾自痴了一阵,把那信依旧放好,随手把电视关了,把灯也关了,屋里黑了下来。宇儿的鼻息充满了这间屋子,像一股挥之不去的气味。
谢芹忍不住起来,悄悄来到李南住过近两年的这间屋子,把灯打开。里面的陈设都是李南住时的样子,丝毫也没动过。谢芹见桌面和床头已积了些灰尘,就去拿了一张毛巾,打一盆水来,把那灰尘小心擦拭着。觉得是在擦洗一段往事,一段记忆,还有自己同样积满灰尘的心思。
偏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曾宪。谢芹故意没接,任那手机一直响。曾宪却不依不饶,一直不停地打,连着打了几次,谢芹只好接了。曾宪生气道,你咋不接电话呢?谢芹说,我没听见嘛,我已经睡了。曾宪说,你出来一下,我在玉石街拐角处等你。谢芹说,有啥事你就在电话里说嘛,这大一晚上,要是被哪个看见了多不好呀。曾宪说,那你在屋里等我,我一会儿上来。说完,已自挂了电话。
谢芹心里有了一点紧张,生怕曾宪来时被人瞅见了。要是有一天,这院子里传开了闲话,那该如何见人呀。尤其张大爷那只鸟儿,似乎盯紧了这院子里所有的人,躲都躲不过。正这样想着,听见楼道里有脚步一路响了上来,就赶紧过去把门锁扭开,自己又缩回到李南这间屋里,心里一片木然。
很快,那脚步响到了门口,却没有停下来,一路去了楼上。她屏住呼吸,等待脚步再次响起,却一直没了动静。她便觉得好像是在跟曾宪较着劲。这时,却突然听见有人推开了房门,不禁吓了一跳,探头一看,曾宪已经进来了,正把门关上。谢芹忍不住小声说,你咋走起路来没一点响动?像个鬼样。曾宪嘿嘿一笑说,我这是做贼呢,还敢弄出响动来?说着,已进了房间,把手上一只纸袋搁在条桌上,一把搂住谢芹,口里不住说,想死我了,想死我了!就把一条猪腰子样的舌头吐进谢芹嘴里,一双手蛇一样在谢芹身上乱游。只片刻,就把谢芹弄得一塌糊涂了。
正在这时,突然听得宇儿在隔壁房里喊,妈妈,我要屙尿!惊得谢芹差点背过气去,赶忙拉灭了这间屋里的灯,慌慌地过来,把宇儿弄到厕所去。好不容易哄他睡着,又回到这边来。曾宪正躲在门后抽烟,样子有些郁闷。
曾宪嘴里日呜着骂了一句啥,随手把烟头朝窗外弹出去,那烟头红红亮亮一路飘下去,不偏不倚,正好掉在了楼下巡夜的郭大爷的颈子里,烫得老头儿一连声怪叫,嘴里一阵日爹捣娘地臭骂。曾宪忍不住好一阵窃笑。谢芹就说,你把人家烫了,你还笑!曾宪说,活该!那鬼老头儿天生一副鬼眉日眼的像,讨人嫌!
说着,似乎已找回来感觉,又搂了谢芹,慢慢剥了她的衣裳,把她弄到这张李南睡过的空床上。曾宪要把灯打开,谢芹不准,说开了灯多危险呀,要是宇儿又醒了咋办?曾宪无奈,只好依了她。谢芹心里就把搂着自己的这个男人当成是李南,立即就激动起来,弄得曾宪跟个疯子一样狂荡。
一阵云翻雨覆。曾宪搂住谢芹说,我没看错呢,你就是个咬人的虱花儿,被你一口咬了,一辈子都痒呢。谢芹没出声,心思还在那李南身上。曾宪忍不住又激动起来,伸手去摸她,底下尚自涌流如潮,心里早又慌了,就要翻身上来。谢芹轻声骂道,你是个狗呀,这么不知足!曾宪涎脸一笑,我是条狗,那你就是母狗了?谢芹伸手在他脸上打了一下,却被曾宪一把抓了,往近前一扯,一口噙了她两片嘴唇。谢芹心里想着的还是那个李南,款款圈了曾宪的脖子,觉得是被李南紧紧搂了,身子不由得轻轻蠕动起来。
曾宪突然说,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最叫绝,刚出土的竹笋,刚搞过的女人。说着,一把拧开了桌上的灯,谢芹赤条条暴露在灯光里,吓得一声轻叫,连忙双手护住两乳。曾宪见她满面娇羞,益发难以自禁,像强贼一样,掰开她双腿,极鲁莽地冲了进去。谢芹哪里禁得住这股蛮劲,真是一触即溃了。曾宪觉得,整个身子都在一番温热滑腻的美妙里,只几下就同她一起化掉了。
喘了一阵,曾宪一手摸住她的脸说,你猜我给你拿了啥来?谢芹说,我不猜,我也不稀罕你的啥。曾宪说,你稀不稀罕是你的事,我愿意给是我的事。说着,就伸手把放在条桌上那纸袋拿过来,一下倒在床上,隐约是好几大叠钱。
吓得谢芹差点叫出声来,愣了片刻,才问他,你哪来这么多钱?曾宪笑笑说,你惊啥子,区区十万块,就把你吓成这样啦?谢芹忍不住说,十万块呀,还少呀?曾宪用手指在她脸上轻轻刮了一下说,都是给你的。谢芹连忙说,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这么多钱干啥?我有房住,有饭吃,有衣穿,我要那么多钱干啥?
曾宪在一旁笑得差点岔了气。笑过了说,没想到我的女人还这么纯洁呢,这钱更该给你了。谢芹把那钱扫了一眼,突然说,一定是你贪污的,难怪那雀儿都说你是贪官!
曾宪又用指头在她鼻尖刮了一下,你不要怕,这钱不是贪的,是人家送的,我推都推不掉。谢芹说,那叫受贿,都一样,人家好端端的咋会白白送钱给你?
曾宪说,你审我呀,好好,我向你交待,是一家建筑公司,要承建一所学校,给了这么点见面礼,又不是我一个人才有,凡是沾了点边的都有,这是行规,不要白不要!说着,把那钱重又装回到纸袋里,递给谢芹。
谢芹看着他,突然说,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卖的了?
曾宪把那装钱的纸袋扔到地上去,大了些声说,你咋这么个德性呢,明给你说吧,我不想让我的女人去给人家掺茶倒水,干那伺候人的事!我姓曾的有能力让我心爱的女人过得有滋有味!其实,曾宪心里已有了一层暧意,正是女人对钱的冷淡,碰到了他心里最深也是最冷的地方,使他突然有了柔软感。他似乎就在这一刻,找到了喜欢这个女人的全部理由。
这几句话,竟让谢芹心里一下暖和起来,嘴上却说,你要扔就扔到窗外去,我不稀罕。我给人家掺茶倒水咋了?我没偷没骗,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挣的!都怪你,死缠活磨,弄得我不人不鬼,还拿钱来羞辱我……说着,竟嘤嘤地哭起来。慌得曾宪一连说好话。
谢芹也不是真要哭,却突热牵动了某一根心思,哭着哭着竟就成了真。其实,曾宪心里很欣赏她的哭,嘴里却骂道,老子从来没见过有人见了钱就哭,更没见过嫌钱多的,真是撞到你妈的鬼了!嘴上虽骂,手上却格外温柔,轻轻为她揩着脸上的泪。
谢芹总算不哭了,又对曾宪说,你要是想拿钱把我养起,那你趁早另外去找,我不是你要的那号人。曾宪真的有些急了,一双手扳了她的肩头说,你一定是误解我了,我没有那意思,我只想让你过得好点儿。我是心甘情愿拿钱给你呢,我从此以后再也不勉强你,你想咋做就咋做。但这钱你一定要收了,是我一点心意。说着,又把那纸袋从地上拣起来,重又放回到条桌上。
谢芹很认真地说,我给你说,我虽然穷,但日子还能过。再说了,人一辈子就活那么几十年,穷也好,富也好,说到底有多大区别?你这些钱我一分都不会动,你实在要给,我就帮你放好。但你要记住,那钱永远都是你的。
曾宪有些无奈地说,好好好,你说了算。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一气,曾宪又忍不住了,把谢芹赤条条掮到了条桌上,好一通颠来倒去。快到半夜了,曾宪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谢芹把那一纸袋钱拿过这边来,放进衣柜里。等躺到宇儿身边时,又觉得不妥,又把那钱换了个地方。还是觉得不妥,又放进床下的柜子里。却觉得,那钱像是一把刀子,随时都要从那里飞出来,冷嗖嗖地要穿过自己的身子一样。心里发狠不去想那钱,有意要去想那个李南。想了一会儿,忍不住拿起手机,翻出李南的电话号码,犹豫着写了一条短信:
你在哪里?你还好吗?你睡着了吗?宇儿说今天看见你了,那是你吗?你还记得宇儿和我吗?我还能见到你吗?你还会回到这里来吗?你知不知道,这间屋子一直为你空着呢。
写完了短信,却没有勇气发出去,只存进了草稿箱。
第二天醒来,觉得眼圈有些黑,脸上有些浮肿,用冷水敷了好一阵,还是觉得像多了一层壳,只好不去管它了,紧赶着收拾。正吃早饭,曾盈盈在楼下尖声尖气地喊宇儿。宇儿听不得这声喊,撇下饭碗,背了书包就跑。谢芹喊道,你不把牛奶喝完呀!宇儿回了声,要迟到了!飞也似的跑到楼下去了。
谢芹忍不住骂了一句,把宇儿剩下的一半牛奶喝了。刚收拾完毕,一夜未归的王芳恰好进门,看上去一脸困倦,像是在水里泡过的一张纸,一副捞不起来的样子。谢芹和她不冷不热地打了声招呼,把昨晚曾宪遗下的那钱塞进背包里,一路到了楼下,竟未看见张大爷和那只八哥,一定是昨天那事丢了面子。
没了张大爷和那只八哥,这院子似乎一下子空了。
她要把那钱存进银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