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慧见他只在嘴上骚说，心里暗暗骂道，以为你是个敢日天的角色呢，原来只是个手脚发软、嘴上打滑的主儿！就冷笑一声，故意装出怒气冲冲的样子，把尹老三撞了一下。尹老三以为女人对自己的话动了真气呢，就住了嘴。毕慧接好一壶开水，路过尹老三身边时，又故意浪出一些来，洒在尹老三身上，烫得尹老三一下跳起来，脱口喊道，你想烫死老子呀！
毕慧嘴一笑说，没把你毛烫落吧？丢了个不荤不素的眼色，一闪身出来了。尹老三抠了抠头皮说，狗日婆娘啥意思哟！随后也跟出来，见那女人在茶座间穿行，袅袅的，像一尾鱼儿，摆摆浪浪直在自己心里游。忍不住暗自发狠骂道，狗日的，老子总要逮到你！恰这时，手机响了，是李马华，于是极恭顺地说，李处长呀，我一直等你电话呢。李马华说，这样，晚上就到城西的“公馆菜”吧，我有几个朋友一起，你没意见吧？尹老三说，您说哪里话呀，您的朋友是我请都请不到的贵客呢！李马华说，这样吧，你马上收拾去，我也马上动身，我们先去喝一会儿茶。尹老三连声说，好，我马上就去！
打完了电话，尹老三就把谢芹喊过来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你盯到一下，等一会儿柳老师说完了相书，你把钱给他。就掏出钱来，数了数，交给谢芹。
尹老三交待完走了，谢芹过来和毕慧一起听柳映楼说相书。两人刚给每一处茶座添了一轮水，就把手里的壶放在地上。毕慧的心思却已经不在相书上了，心里软乎乎的，像窝了一丛嫩葱，正在一派麻酥酥的春雨里往上长。老觉得有话想给别人说，就把谢芹拉到一边说话。
毕慧靠在一根老柳树上，几根柳丝时不时随了风在她身上轻轻抚弄一下，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春色来。谢芹心里明白，这女人心里刚被雨淋了，正开花长草呢。再听她说话，从那嘴里吐出的竟全是废话。是不是刚才和尹老三在里间有了啥？一定是吧。谢芹心里不由得一阵感叹，女人就这副德性呀，春风一吹，就使劲地发芽开花，生怕错过了季节！不由得想起自己和那个曾宪来，还有那个已经搬走了快一月的李南。自己是不是也像毕慧这样轻浮过？这样一想，不由得心里一阵慌乱，生怕被毕慧看出了啥，就又过来给客人添水。
毕慧依旧靠在那柳树上，抬头看见树杈间，一只蜘蛛正吐着丝拉网，恰有一只蝴蝶闪闪地飞来，被蛛网一下沾住了，再也飞不走，和那蛛网搅成了一团。那蜘蛛分明是有意做下的一个圈套，单等这蝶儿自己飞进来。心里不由得想，我和尹老三，到底哪个是蜘蛛网，哪个是那蝶儿？
这时，柳映楼的相书已经收了场，正一边收那布笼子，一边和裴瞎子说笑。裴瞎子干脆过来帮他收拾，两人显得亲密无间，像一对情深意重的亲兄弟。茶客们已陆续起身离座，有的围过来争着和柳映楼说话，有的慢慢散了。
不一时，茶铺空了下来。谢芹打发走了柳映楼，开始收拾残局。毕慧却还在那老柳下，把那早已搅在一起的蜘蛛和蝶儿看得有滋有味。谢芹喊了她两遍，她才像从梦里醒了一般，过来和谢芹一起收拾，嘴里却又哼起了一首歌：
世上的野花为谁开又为谁败
静静地等待是否会有人采摘
我想问问他知道不知道我的心怀
不要让我在不安中试探徘徊……
谢芹忍不住深深看了她一眼。
收拾完茶铺，谢芹骑车一路径直来到玉石街。她已经不用再绕到学校去接宇儿了，曾宪很乐意在接送曾盈盈时，把宇儿也捎带着接送了。早已是下班的高峰时段，平素冷清的玉石街上，车流和人流杂在一起，拥挤不堪。但谢芹却从未见过像今天这样挤，一条本就不够宽敞的小街，像突然被泥沙阻绝了的水沟一样，人和车搅在一起，动都动不了。谢芹只好把自行车推到人行道上，从人缝里往前钻，这才发现，好多人围住一个地方看啥热闹，怪不得这么挤呢！被这些人团团围住的地方，正是袁少辉的肥肠粉店，隐隐听见那里传来骂声。
谢芹好不容易到了店门口，不由得也伸长脖子往里看。只见院子里的张大爷，当门坐在一张椅子上，正对里面破口大骂，想不到你是这么个烂货，你当初走投无路时，是我见你可怜兮兮，才叫我女儿把你弄进店里来混口饭吃。你到好，刚填饱了肚子就发骚了！你竟然抢我女儿的老公！你个骚婆娘！死烂货！遭千戳的！老子今天就看你躲到啥时候！老子不信你永辈子就不出这道门！
谢芹一听就明白，骂的是店里那个小工杨玉琼。
玉石街上，早些日子就有了风言风语，说袁少辉和杨玉琼搞上了。没想到，很快就传到了张大爷耳朵里，这个一辈子窝不住火的老头儿，竟跑来给女儿出头。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却没有一个人离开。这时，外围突然有了骚动，一个胖女人正一边大骂一边往里边冲。谢芹一看，正是张大爷的女儿张燕。
这边正热闹时，张燕还在麻将桌上激战，有好事的街坊专门找到茶铺里，对她说了这事。张燕听罢，嘴里不明不白地骂了一句，就把牌盖了，对几位牌友说，你们等一下，不准推牌，我去看一下就来。
谢芹见张燕叫骂着挤进去了，不禁暗自为那杨玉琼捏了把汗。心想，这下更糟了，来了这个正宗的受害者，还不把天弄塌呀！却没想到，张燕到了门口，看也不朝里面看一眼，只和张大爷对上了卯，把手指着张大爷的鼻尖喝道，你跑这里来做啥？张大爷微微一愣，见是自己女儿，就指着里面骂，狗日的，两个狗男女在里面干好事呢！张燕一手叉了腰说，你一天耍得没事了，跑这里来发啥疯？张大爷把张燕看了看说，你个瓜女娃子，人家都把你包起烧了吃了，你还说该抹点麻油！你不管你男人，跟我凶啥？
张燕就伸手去拽张大爷，边拽边骂，有你事呀，我都没说啥，你狗咬耗子，管哪门子野闲！围观的人就一阵哄笑。张燕冲四周大声道，有个啥看头？骂完，一把拽了张大爷就走。有人就说，这是啥事儿嘛，张飞杀岳飞，杀得满天飞，他妈的尽都胡扯嘛！张大爷还想挣脱回去，张燕就又骂，你老得不耐烦了呀，你去找个老妞儿[38]耍嘛！
张燕在众人不解的目光里，拖着张大爷拐进了一条巷子。围观的人却还没散去的意思。一直窝在屋里的袁少辉这时出来了，端了一盆油花花的脏水，冲围观的人吼道，让开让开，有啥看头！没见过疯子骂街呀！甩手将一盆脏水往地上泼，吓得众人像被蜂蜇了一般，跳着脚往开闪，却还是脏了好些人的裤腿。有人就骂，龟儿子，搞你妈的啥名堂哟，把脏水往大街上泼呀！
袁少辉冲那人鼓圆了双眼说，你再说看？众人见他一副无处擦痒的样子，都一哄而散。袁少辉骂了一声，撞到你妈的冒日鬼了！骂完，进到店里，把那盆子咚地摔在案板上，看了看里屋，杨玉琼正坐在那张钢丝床上发呆。袁少辉点燃一支烟，闷头抽了两口，又起身进了杨玉琼住的那间堆杂物的小屋。女人见他进来了，把身子朝一边扭了扭，低了头，不理他。袁少辉想了想说，没啥，你也不是黄花闺女，我也不是青头小伙子，怕你妈的啥？老东西，大不了，老子跟你那瓜女娃子一拍两散！
杨玉琼却突然哭了，边哭边说，都是你干的好事，你叫我咋好意思在玉石街上走？还不如死了干净！
袁少辉想了想，把手搭在她肩上说，是我不好，但事情还没糟到那种地步。女人却越发哭得凶了。袁少辉把那烟猛吸了一口，将烟头扔在地上说，没啥，你也不要哭，关键是张燕，是她把老东西拽走的，她可能不晓得啥。女人果然就不哭了，只用手拈住衣裳的一只角。袁少辉正要再说点啥，外面有客人来了，就赶紧出来招呼。
连着进来了好几拨客人，袁少辉一人忙不过来，就朝里屋喊杨玉琼出来帮忙，喊了好几遍，女人才磨蹭着出来，一双眼睛还红红的。
忙完了这一茬，袁少辉做好了晚饭，叫杨玉琼先给一直在茶铺里打牌的张燕送去，女人不去。袁少辉说，你要不去，她心里可能真要怀疑。你放心去，我那婆娘，是个只长肥膘不长脑花儿的蠢猪。
杨玉琼依言端了饭菜，满心紧张地来到茶铺，一路上早打定主意，只要张燕为难自己，那我放下饭碗就走，永远地离开玉石街，再不打这里路过。进了茶铺，张燕正抓了一把好牌，脸都笑烂了，见杨玉琼端了饭菜进来，就接过去吃，叫杨玉琼帮自己打一盘。杨玉琼只好坐下来打，心里慌得不行，生怕出错了张。张燕却说，你想咋打就咋打，横竖就是一盘牌嘛！这时，对面座上一个男人说，张燕儿，你好有福哟，整天打牌不说，有人帮你打理生意，还给你把饭送到手里！张燕说，你再去养个老婆嘛，就有人给你送饭了。另一个人又问，张燕儿，你爸今天在你们铺子里闹啥？张燕说，是那老东西耍得不耐烦了，母猪疯发了。
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杨玉琼头都不敢抬。好不容易等张燕吃完了饭，赶紧出了茶铺。张燕却跟出来叫住她。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蹦出来了。张燕却把一只胖胖的手搁在她肩上说，你莫怕，我心里有数。我不仅不恨你，心里还感激你呢。你不晓得，我从来就对那种事儿没兴趣，袁少辉又是个三岁半的公鸡，骚得咯咯叫，你是在帮我呢！我才不是那种吃醋咽酸的婆娘，只要那铺子还是我的就行了。
杨玉琼像挨了一闷雷，惊诧得浑身都木了。张燕又说，我说的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你自己要大方些，那老东西我已经给他下了死话，没人来让你怄气了。以后我就叫你姐了，我们是一家人嘛！说完，竟然抱住了杨玉琼的肩，像一对亲姐妹。杨玉琼都紧张得要屙出尿来了。这时，里间有人喊张燕快点，张燕就对杨玉琼说，姐，辛苦你了。伸手在杨玉琼屁股上拍了一下，笑嘻嘻地进了茶铺。杨玉琼拿着那个空了的饭碗，在原地呆了许久。
谢芹刚回到屋里，宇儿也进来了。宇儿进屋就喊，妈妈，我看到李叔叔了！宇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和曾盈盈坐在曾叔叔的车上，刚过了东大街，我就看见李叔叔骑了车往青石桥那边走，我喊了他一声，他没听见，车一晃就过了。
谢芹没答宇儿的话，只叫他快去洗脸洗手。宇儿朝洗漱间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妈妈，李叔叔是不是住到青石桥去了？谢芹说，我咋晓得呢，一个碎娃儿家，哪来那么多话！宇儿一吐舌头，去了洗漱间。
宇儿的话，突然在她平静的心里扔进了一块石头，李南的影子像窗口泼进来的日光一样，突然满屋都是。她坐在那里有点发愣。
这时，有人敲门，她走过去一看，是守大门的郭大爷。谢芹开了门，郭大爷说，门口来了个女的，要租一间房，我看人也老实。你不是空了一间吗，我给她说的每个月四百块，合适的话我把她带上来？谢芹笑说，谢谢您郭大爷，我那间房暂时不出租了，过些日子，我妈可能要来住一段时间，锦绣桥那边要拆迁呢。郭大爷说，锦绣桥也要拆迁了？拆迁好呢，既要赔钱又要还一套新房。我给你说，千万不要轻易答应了，明明是好事儿，都不能轻易答应！去年，我女婿那里拆迁，他们商量好了，就是不答应，结果拆迁费涨了好几万呢！谢芹说，您这主意好，我一定给我妈说。郭大爷说，就是嘛，这年月呀，人就不能太老实，老实了要吃亏！
谢芹见郭大爷没有就走的意思，就请他进来坐。郭大爷说，不坐了，我还要到另一家去看看，人家在门口等回话呢。谢芹就说，谢谢您，我以后要租了就给您说。郭大爷说，好，你要出租了，给我说一声就是了。却又把话引回到拆迁上来。这时，宇儿在里面喊，妈妈，我饿了！
郭大爷还是不走，轻声问道，你那个房客呢？谢芹回头看了看说，在屋里呢。郭大爷更轻了声说，我经常看到有男的开车来接她呢。谢芹说，是他男朋友吧？郭大爷说，狗屁！每天来的人都不同呢，好几个男人轮着来，内中还有个老头儿，比我都大！今天这个，明天那个，她到底是个做啥的？咋总是见她白天不出去，一到晚上才出去？谢芹说，人家是在夜总会上班嘛。郭大爷笑笑说，都说她是个鸡呢。谢芹禁不住脸上一红，似乎王芳的事与自己有关。
接下来，郭大爷又说起了张大爷骂杨玉琼的事，说张大爷精明了一辈子，咋在这件事上犯了晕，你女婿的事，你去管啥嘛！谢芹只好有一茬没一茬地应酬着。宇儿又在里面喊饿，谢芹就回身对宇儿喝斥，你惊乍乍地喊啥子？我不信就把你饿死了！
郭大爷这才往楼上走了。刚走到转角处，就听他喊，是哪个把垃圾扔到楼道里做啥？你不能用袋子装好了再往外边搁呀？手上长霉了还是生蛆了？谢芹晓得，楼上那套房是租给了几个外地人的，常把垃圾扫到门口，有时还被上楼下楼的脚带到楼道里来。就听郭大爷咚咚地捶门，却一直没人开，郭大爷就一路骂着去了另一家。
这时，一直窝在房里的王芳走出来，拿了一盒桃酥给宇儿。宇儿想接又不敢接，咽了一口唾沫，回头看着正要去做饭的谢芹。谢芹说，还不谢谢王阿姨。宇儿说了谢，接过桃酥就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