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年,对于一个精灵来说并不漫长,时间总是能把很多事情冲淡,就像退潮之后的海滩,只有一片银白。那些埋在沙子下面的东西,却积淀了千年。只是,当你把这些东西挖出来之后,银色的海滩会不会感觉到钝痛?
深夜的学院静谧得如同死亡的森林,尤其是学院的地下室,更是冰冷如冬。奈维德雅一手笼着魔光,另一只手结着神印,无需言灵,惩戒术便可蓄势待发。
作为一名普通的学生,她必须靠给学院打杂来维持生活,夜晚巡视这样的苦差事,就落在了她这个学生的头上。第二天下午,她还要去神殿做兼职牧师。漆黑的走廊没有一个人影,奈维德雅走得谨慎而小心。
黑暗中,一柄冰冷的匕首从身后抵住了奈维德雅的细长的脖颈。
“孤独一人走在路上会很危险。”一个轻浮的男音说道,“因为有的时候,你救不了自己。”
奈维德雅并不回头,嘴角勾起一丝弧度:“那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唔,用不用一位高贵的精灵陪你一程?如果你遇到无法打败的敌人,或许你会需要一个好帮手。”
奈维德雅迷茫地眨了眨眼,瓷白色的皮肤下让她的灰色眼眸显得烟雨迷蒙:“不必。”
“为什么?”
“因为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奈维德雅一副思考状,最后甩出了这句话。
丝毫没有考虑匕首抵住的咽喉,奈维德雅转身反手将惩戒术打向了对方。俗话说,学院派的人向来不擅长实战,但是这句俗话似乎并不符合现在的状况。
金色的光芒向远方的黑暗驰骋,男人侧身躲了过去。
“明明知道是我,还下这么狠的手。”男子摇了摇头,黑发如墨。
“我真不知道是你。马卡修。”奈维德雅一脸的认真。
被唤作马卡修的人只是摇了摇头:“奈维德雅最擅长的果然是装无辜。好了,赶紧走吧,你还有五十八条走廊需要巡视呢。”
两个孤独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奈维德雅生性孤僻,马卡修是她在学院唯一的朋友。有人说,每条路都很漫长,但是或许这条路会因为陪伴你的那个人变得更短。
后背阵痛扰醒了熟睡的奈维德雅,褐色纹金的织料覆盖的墙壁,深蓝色挑空的天花板,当然还有老图兰教授催人入睡的声音。
“奈维德雅?西泽尔阁下,”老图兰显然对奈维德雅的睡意深表不满,但他只是用一种严厉的口吻点了她的名字以示告诫。
教室内夹杂着一些窃窃私语和几声嘲笑。奈维德雅迅速瞟了一眼身边马卡修桌上摊开的书,并将自己的课本翻到了对应的页数。
巡夜果然会影响上课的注意力,奈维德雅决定今天把这份苦差事退掉。
奈维德雅是一名牧师,如果你以为她是那种在教堂里咏唱咏唱福音,或是在葬礼上念一段哀悼词,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牧师们不仅负责主持筹备各种宗教和皇室活动,也是战场上不可或缺的一员。当然,奈维德雅可不希望上战场。那种牺牲自己拯救他人的行为,向来被奈维德雅嗤之以鼻。
她认为自己的生命比他人的更为珍贵,为什么一个牧师要牺牲自己的生命来保全一个骑兵少尉呢?每每想到这里,奈维德雅总是一脸迷茫。她的原则简单而直接,那就是活着,如果可以,那就有滋有味的活着,但至少要活着。为了仇恨,为了那些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这节令人昏昏欲睡的龙族历史课结束后,每个人的节奏仿佛快了许多。奈维德雅打了一个哈欠,毫不掩饰自己的慵懒,然后揉了揉略微发痛的后背。
两名衣着华丽的金发精灵从奈维德雅身边走过,用萨尔斯语冷嘲了一句,一脸的轻蔑。精灵们都知道,这是高等精灵展现自己优越的典型行为。除去几乎没有的外表差异,如果你想告诉别人你是一名高等精灵,那么请你先学会萨尔斯语。
“你后背疼了有三天了”马卡修将手头的东西整理好,决定关心一下这个老朋友。平调子的语气仿佛没有夹杂着什么感情,马卡修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他早已知晓的事实。
奈维德雅只是淡淡的说:“最近要忙的事情比较多而已,过几天就会好的。”说罢,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星盘,指针静静地指在右下方的橙色虎眼石处,“下午四点,我该去神殿了。”说完她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而马卡修则全然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把奈维德雅桌子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整理好,准备帮她带回她的住处。
奈维德雅很清楚,这里是银曜之城,高等精灵史黛丝家族的封地,亦是奥术师的地位比牧师要高的多的地方。如果她今天没有做完该做的事,那么明天她可能要面临被淘汰的可能。
她更清楚,这里是大火之后自己被尤希?史黛丝救下,并且隐姓埋名苟活了七十八年的地方。她现在需要优异的成绩和在神殿出色的表现,以后还需要军功、需要政绩,而这一切,不仅仅要作为对史黛丝家族的回报。沉默的人不会永远沉默,她以后说什么话,取决于她今天怎么做。
作为银曜之城四贵族之一的温博伦家族的三子,马卡修则完全不用像奈维德雅一样来回奔波。他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就注定他是一个只要等着成人礼的那天,爵位、名望都会因为他的家族,而赋予他一个终身依靠。
马卡修不需要和奈维德雅这样一个没有身份和地位的人来往,教授们叫她一声阁下,也不过是客气之谈。总之,马卡修的人生注定会和奈维德雅完全相反。
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奈维德雅更需要马卡修,这是本该是一种不平等的“友谊”。但是,就是这样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们有着自己的相处方式,作为七十八年友谊的维系,这就够了。
负责接送去神殿的马车早已停在银曜高等学院的角门前,宽敞的车厢并不是为奈维德雅一个人准备的。临近冬天,风肆意的掠过路人的衣裾和脸颊。奈维德雅扯了扯斗篷,不让风把自己的头发吹乱,钻进了马车,良好的仪容是在神殿奉事的首要条件。
原本宽敞的车厢在坐下八个人之后便显得格外拥挤。车夫几乎是不停地抽着鞭子,遇到不太平坦的路面,也不会减速。车子里的人歪歪扭扭的挤在一起,但即使是这样,也无法停止这些人的交谈。
“听说了么,南城已经死了好多人了。”木精灵少女对着旁边较为年长的牧师小声嘀咕着,一脸的惊怖。
年长些的牧师似乎对这些事情没有多大兴趣,继续玩弄着手上的金戒指,毫不掩饰地瞥了一眼手上空空如也的奈维德雅。戒指上雕刻的萨尔斯语并不能掩盖低劣的成色,奈维德雅只需一眼就能辨别。但是她不在意这些,她只在意能否从这个女人的嘴里听到她想要的消息。
发现周围人全都默不作声,年长的牧师似乎突然对手中的戒指失去了兴趣,笑了笑说:“不过是时疫,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况且南城都是些贫民窟,贵族与王室是不会让这些疫病蔓延到其他地方的。一把火的事,还不简单么。”说完,脸上浮现出得意之情。
一把火,的确可以了结很多事情。
倚老卖老与虚荣浮夸再也不能提起奈维德雅的兴致,那名牧师在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立刻变得一文不值。时疫,三十五年前也有过一次,当时包括主城里的贵族都有感染,但是没有死过那么多人。
今年,瘟疫从发现到现在已有半月,南城的人就死了大半。当然,或许是时疫种类的不同。还是他们已经发现她了?瘟疫只是对当时可怜她的城主的一个小小的惩罚?屠杀可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想到这些,奈维德雅心里不禁对自己毫无根据的猜测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