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弦必也是想她的,如今远离都国,路途艰辛,困顿之中唯此安慰,又怎会毫不挂心呢。大军日行近百里,石弦终日马上,自然也是一番无赖。闲情之余,便设想家中。出来之时,嫃娘失踪,他又想起了这回事,不过温云自会料理吧,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他岂知,温云此时,心中正是万千波涛。
吟歌正在眼前,温云不禁咋舌。这十六年来悲欣滋味,历历涌上心头。
无奈她去唤那妇人,却得不到回应。那妇人默默将装煤的箩筐拢近了些,只是看了看温云,便漠然地往外走,并未意识到,温云叫的是自己。
温云一怔,又伸手去抓住那妇人的衣袖。那妇人这才有些微愠的样子,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温云。却被她那复杂的神色和隐痛的眼神所震慑。
“吟歌……”温云似有些撑不住。
哪知那妇人也反被一惊,连连将手从她温云手上抽开。
“夫人认错了人了罢。”
“吟歌!你……”
“夫人,奴家并不是你所说的人啊。”那妇人抖了抖身上的箩筐,竟一语再也不答,匆匆从旁门出了去。温云追了出去,又只见三三两两烟酒客踉跄而归,或春风而来。那妇人已不见踪影。
被这人扰了心情,温云并没什么心思再去寻嫃娘,但一想到她府中的人,若是真在这妓院当中,岂是个理!因此她渐渐平复心情,又往那楼梯上去。
走到楼梯当中,再俯下去打量了这底下屋子一番,这才发现底下这小房实在狭隘得很。杂物堆积,格局逼迥的很。方才“吟歌”又是从楼梯下取的煤球,可见这里似是个杂物间。从紫阁旁不经眼的小侧门进来,到这杂物间,往上走,又会是什么呢?
人常道,曲径通幽处,在此却是不经用的。上了楼梯,见一幽红长廊,布幔垂延,好不妖艳。只是那廊边,倒是立着一对人。原来是方才那小舅爷,此时还和廊前看着的姑娘在调情呢。温云见旁似无人,小心翼翼地借着旁边的一个窑烧大立花缸的掩饰,溜了进去。
可笑那半吊子的小舅爷,及那不守命的脂粉姑娘,顾着说笑戏弄,把人放进去了也没发现。
进来的可是何处?恰就是紫娘的房间啊。
只是温云进屋时,紫娘并不在房中。但不待她随意瞅了几眼屋中装饰,门外便响起人声。
“馥兰!你个狐媚丫子,这搭上男人了都顾不上看门了!几次了,仔细你的皮!”
姑娘倒是没做声,估摸是怕了退回去了。那小舅爷的声儿倒越来越近,向着恰才门外说话的妇人赔笑着,说着好话。
温云听得二人似要往里来,心中一惊,情急之下竟往里头绣闱下鸳鸯屏后躲着。前头一切,自是看不着,但都听得明白。
那小舅爷吊儿郎当,前头与小丫头嬉戏一把,俱被紫娘训斥了一番,这会子讨好地来替她开门。紫娘嘴上是扯着几丝笑,嘴里说出来话又都字字不留情面。
“敢情要启闺门时,你倒都殷勤。”
话里有话,小舅爷也嘿嘿奸笑着。
二人热络说了些话,有些未免裸露了些,温云躲在屏风后,略觉有些不堪。心下想着这始终也不是办法,万般无奈之下将要突破绣闱出来吓他们一下,却听得二人转入另个话头。待听下去,有些犀利蹊跷。
只听闻那小舅爷问起,
“那姑娘晚上如何安排?”
紫娘忿忿,温云尚且不知其身份,只在障后听得一妇人恶狠狠道,
“自来了就不得安生,真真麻烦精。若不是瞧她有几分姿色,哪个理她。这都两天了,真真难调教。白天你也瞧见了,把你家那葛爷都惹了,岂不是要断我财路!还怎么安排?”
“哎,我那小甥岂有什么要紧,你紫阁金主那么多,何差这一个。再说了,既是有什么不对,我去跟前浑说一通,还怕他不来吗?那厮德性……”
未及小舅爷说完,紫娘鼻子里哼哼,蔑视得很,
“你倒催我得紧,才来两天的姑娘,就逼着我安排接客。人是你找来的,你是盯着你那几个佣金了,这点小九九,别以为我不晓得。”
紫娘略有气愤之意,那小舅爷见状,哪能不尽一番灰溜马屁功夫。
“哎,不然怎么说紫娘呢,不愧都中第一老鸹呢。只是,人是我找来的,合不合意,还是你说了算嘛。”
紫娘一听小舅爷这么说,更是振奋了几分,
“哼,就是你这个不正经的,究竟哪里找来的人?你倒说你总是乡下拐那不懂事的姑娘,或是有那不开脑的来投奔你来,我料也不会有大碍。岂知这回那姑娘这般倔!还像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若是真真都中谁家的千金,被人揭晓了,看你吃不了兜着走!”
温云听到这里,总算知道了那妇人的身份,紫娘与小舅爷的话也愈来愈吸引她。
那小舅爷原来没几个胆,先前虽听得他难看门的七舅爷对这姑娘出身议论了几句,并没放在心上,这下子才知道厉害。一听得口气惊颤,忙道出实情,
“那日里你跟我说好些姑娘都让官家买了,阁里人手不够,催着我进些货。我一时犯懒呢,底下也没什么姑娘。恰巧皇宫里在东大门菜市那里放榜,人挤人推的,我瞅见了个姑娘,顺手扯着走了。”说到这里,想起什么,
“我不过随手牵着,哪知道那姑娘就跟着走了呢!挤出了人群时候,她才瞅见我,一下就要挣脱,我当下可恼了,先是乖乖跟着,这会子要跑是个什么意思?这才将她扭着拽出来,弄昏了带回来。”
温云听着,想起刘妈所述情状。她们二人是在东大门看布告时走散的,小舅爷嘴里说的“跟着走”,只怕是因为人多人杂,嫃娘将来人牵扯当做刘妈了,这才乖乖被拉出人群。
这边紫娘听了,却是“啊呀”一声,怪道,
“你怎么往都中随便找人呢!你可不知我这里什么地方?都中那些头顶乌纱的,几个不曾到我这里来?要是瞧见了是他们的人让我怎么交待!”
但未及叹息,又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在东大门抢的人,官家小姐不至于出来买菜置货,想来顶多是个奴婢丫鬟。”
小舅爷连连称是,庆幸逃过责难。当下竟又不规矩起来,手脚乱摸。
紫娘怨他抢了个难伺候的主来,无意应付,嗔着将他骂了回去。待小舅爷走了,紫娘便转进里间,预备换身衣裳,晚上又有几个大客呢。怎知屏风后竟躲着个人,还是个女人!
此人竟有几分眼熟啊,紫娘盯着温云上下打量了一番。
“哎呦,我道是谁呢,吓我一跳。原来是石大夫人啊。”
温云一怔,她并不识紫娘,为何紫娘倒辨得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