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吃饭还是吃药？
手里抓着乌木镶银的筷子，满头黑线地看着桌上的汤汤水水。
见春桃不动筷，大太太解释道：“眼看着就要入冬，我想着咱们姐妹素日操劳，总要补补身子，故而就吩咐厨房准备了药膳。”回头吩咐腊梅，“给四太太称碗茉莉竹荪汤。”
腊梅没有答应，反说：“太太送错了。”
“什么错了？”大太太皱皱眉。
腊梅没理会，接着说：“这茉莉竹荪汤乃是有芳香开窍、养心益智之效，咱们四太太哪里缺这些？”
大太太无奈道：“那依你，四妹妹该吃什么？”
“依我，四太太爱嚼舌头，想必是该吃那道杞子叶炒猪舌的！”
“胡闹！”大太太喝道。
忙跪下，“奴婢知错。”
“你这丫头，怎么越大越没了规矩，说的是什么话，还不给四妹妹赔礼！”
我没惹着她们吧，这主仆俩一唱一和的，什么情况？
正想着，腊梅端了杯茶走过来拜道，“腊梅说话不知分寸，请四太太恕罪。”
赶紧上前搀扶，“姑娘快快请起。”
“四太太不接我这茶，那便是还怪奴婢，奴婢不敢起身。”
“我喝就是。”接过白瓷茶碗，刚抿了一口，脸就变成了猪肝色，手里一滑，险些将茶碗扣到地上。
“太太这是怎么了？这可是拿最新鲜的莲子做的莲心茶，最是清热去火。像太太这般镇日操劳的，喝这个最合适。”腊梅歪着头，问，“怎么不喝了，莫非太太还生腊梅的气？”
还清热去火？
我还在想我这满心的委屈愿望该朝哪撒呢？
看了看端坐桌前，菩萨模样的大太太，咽了几口唾沫，闭着眼睛正要望嘴里灌。
“先不慌喝茶，妹妹尝尝这五元鹑蛋。”
一个小碗伸到面前，带着三太太的笑脸。
“谢三姐姐。”朝三太太感激一笑，喝了口。
甜的，得救了！
腊梅怨恨地瞪了眼三太太，扭身走回大太太身后。
沉默了半响，大太太又问：“佳宁的身体如今怎样了？”
三太太翻了翻眼皮，答：“劳姐姐挂心，死不了！”
“看你这话说的，前阵子中秋，我家里送了些辽东产的山参，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想来也要比咱们这儿的好些，明日我便差人给你送去些，可好？”
“不必，我们这贫贱的身子，哪禁得起那些个好东西，姐姐自个儿留着吧！”
“你这丫头，总是讨嘴上的便宜。若是这嘴里但凡饶人些，这在府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三太太冷哼一声，“我哪儿比得上大姐姐，什么话到嘴边留半句、过什么庙拜什么佛、看人下菜碟儿的事儿玲珑见都没加过，上哪能干得出来去！”
大奶奶对春桃笑道：“你瞧瞧，我就说了她一句，这个丫头，倒是把整本的戏词儿搬了出来！”
这位大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刚还在那给自己穿小鞋，现在又主动和自己说话？
本打算装鸵鸟的春桃只得抬起头，陪笑道：“三姐姐最是思维敏捷的。”
腊梅插话，“若论敏捷，谁有比得上四太太？”
“住嘴！”大太太将碗惯在桌上，“越来越不懂规矩，还不快退下！”
“太太，我……”
“退下！”
“是。”腊梅不情不愿地走了。
端起茶碗，透过杯沿打量着桌上的情况，余怒未消的大太太，冷笑不已的三太太，这顿饭，吃的还真累。
大太太率先打破沉默，“妹妹们也别光喝茶，也尝尝这酒，这是沈家送来的新酿的松竹酒。”
三太太晃了晃身子，没有搭腔。
春桃无法，只得开口：“谢大姐姐。”喝了一口。
“可还喝的惯？”
嘴里满是苦辣酸甜乱七八糟的味道，哪还品得出来酒味？
含笑着点了点头，口不对心地赞道：“这沈家不光医术高明，就连这酒酿的也比别家香醇。”
“妹妹有所不知，这只是沈家厨房酿的酒。”大太太笑道，“沈家少爷如今出洋了，若是他在，那酒还要香上几分呢！”
沈家少爷？
春桃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刚入府时见到的招蜂引蝶的身影。
“啪”。
转过头，只见三太太脸色煞白，筷子也掉到了地上。
大太太道：“这是怎么了，快给三太太换副筷子。”
“不必。”三太太站起身，神情恍惚地说，“我吃好了，佳宁那边就只有小丫头伺候着，我放心不下，就先回了。”
“也罢，佳宁那边还病着，你就先回吧，回头我让丫头们再给你送些吃的。”
人走的都差不多了，戏，也该散了。
两人吃了一会儿，大太太终于放下筷子，“妹妹可吃好了？”
听话都听饱了，哪还吃得下东西！
点点头，答：“回大姐姐，吃饱了。”
“那咱们就散了吧。”
“是，大姐姐。”
春桃扶着金菊，走在回房的路上，刚进园子，却见园中的大桃树下站着个人，正朝自己这边张望。
是她，终于沉不住气了？
深吸口气，迎了上去，“三姐姐。”
“四妹妹。”三太太状似惊讶，“妹妹刚从花厅回来？”
“嗯，姐姐不是先走了么，怎么还在这园子？”
“本是回了的。突然想起来有件东西落下了，便又走了回来。”看了眼一旁的金菊，说，“我刚在桌上见妹妹爱吃糕点，姐姐不才，小儿时也跟个点心师傅学了几手儿，妹妹若是什么时候得空儿，去我那儿尝尝？”
看着三太太的笑眼，问：“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那春桃改日定去打扰。”
“那可说准了！”三太太媚儿一笑，袅袅婷婷地就要离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唤道，“四妹妹！”
“姐姐还有事？”
“也没什么。”扭着指头上的金甲套，“就是想问问妹妹喜欢什么样儿的点心？”
“我啊，我爱吃带馅的。”看着三太太，“有什么好处工夫都藏在心里，那才是好的，姐姐说对不对？”
三太太的脸色放松了不少，答：“知道了，妹妹放心，保管妹妹满意。”
“多谢姐姐。”
另外一边，大太太刚踏进院门，就见个人影从照壁后闪了出来。
大太太被唬得后退了两步，嗔怪道：“你这丫头，不进屋，蹲这儿吓人！”
“我这不是等小姐么！”腊梅委屈地说。
“可冷不冷，快进屋。”
“是。”
接过腊梅递来的茶，大奶奶道：“可还生气？”
“腊梅不敢！”
“你今日也太过分了些。”喝了口茶，“她再怎么不是，那也是曹府的主子。”
“她算什么主子？”腊梅愤愤道，“不过是乡野出身的丫头，还敢在背后嚼舌头，挑唆着李嬷嬷大半夜跑到咱们这儿来，也不知同小姐说了些什么，让小姐病了三日。给她喝莲心茶，那都是便宜了她！”
“你啊，还跟小时候一样，万事都是个不吃亏的。”
“还不是因为小姐你好性儿！”顿了顿，“没的让人欺负，以前被杨家二小姐骑在头上也就罢了，如今又…”
自觉失言，连忙住口，跪了下来，“请小姐责罚。”
看了眼佛龛，说：“罢了，你起来吧。”
腊梅站到大太太身边，劝道：“小姐本就没有什么错处，又何苦要这般的委屈自个儿。”
“她去了，我还在，这便是我欠她的。”
“小姐自她走后，就开始念经诵佛，若是还债，也该还完了！”
大太太叹道：“我们之间的债，怕是这一生都算不清还不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