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秋分,这天也一日日地凉了起来。
“小菊,大清早儿的,你忙活什么呢?”李奶奶生病,没人看管的春桃到了这日上三竿的时辰,还是窝在被子里。
“回…回太太,换…换冬用的帐子和窗纱。”
早就该换了!
春桃撇了撇嘴,曾经是北方人的自己对于江南水乡这种阴冷潮湿的秋天,着实是吃不消。
抬起头,说:“这纱帐挺好看,我怎么没见李奶奶送来的东西里有这么块料子?”
“这…这是三太太前儿差人送来的。”金菊踮着脚把粉红的帐子挂起,站在床头又道,“太太,起…起床的时辰都…都过了,您…您…您…”
三太太?
妈呀,这天一冷,人脑子都不转了,怎么就把这个主儿给忘了!
见春桃没回话,金菊以为自己又是哪句话说得不对,惹恼了自己这位总瞪眼睛的“仙女”主子,试探地小声唤:“太…太太。”
“啊?”春桃抬头,纳闷地看着涨红了脸的小丫头。
这丫头怎么了,我披头散发的样子很吓人么?
管不了那么多,也忘了冷,一掀被子,就从床上跳了下来。
“小菊,帮我梳头发!”
“哦,好!”以为自己的劝说奏效了,金菊欢快地跑到镜台前。
梳好了头发,春桃道:“帮我把那件灰毛呢斗篷取来。”
“太太,要…要出门?”
“嗯,去趟三太太那。”顿了顿,又说,“反正也不远,你在家换帐子,就不用跟着了。”
“可…可…”看见春桃瞪眼睛,小妮子又一次败下阵来。
还未进门,得了消息的三太太就扶着墨竹迎了出来,“妹妹,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三姐姐。”
“外边天凉,妹妹快快进屋。”说完就拉着春桃进了屋。
三太太亲手帮春桃脱下外边的斗篷,笑言:“还未入冬,妹妹怎么就套上这毛呢的斗篷了?”
春桃笑答:“妹妹畏寒,穿的多了些,让姐姐笑话了。”
“这天呐,一天赛过一天的凉,妹妹年幼,多穿些也是应当。”回过头,对墨竹吩咐道,“去吩咐厨房,给四太太熬些姜母茶,顺便儿去药庐把大小姐今儿的汤药取来!”
“我去吩咐王妈妈。”
“混账!”甩手就给了墨竹一巴掌,“那王妈口歪眼斜的,也配给四妹妹送茶,给我闺女端药!”
叉着腰继续说:“让你去是抬举你,你还推三阻四?素日惫懒就罢了,今儿四妹妹来,你还不勤快些!”
春桃忙道:“姐姐莫要动怒,小心气坏了身子。”又对墨竹使了使眼色,说,“茶就不必了,但大小姐的药是不能误的,就劳烦姑娘走一遭儿吧!”
三太太又叫,“还不快去,等着人拿八抬大轿请你呢?”
墨竹低着头捂着脸,拜了拜,就出了门。
“碍事的走了,来,妹妹,咱们里边说话。”三太太摇了摇水蛇般的身子,就拉着春桃进了内室。
原老爷在时,为防姨娘间争宠攀比,故而这曹府内各位姨娘的房舍,都是统一建造,就连其内部的大小格局也都是一般无二的。
三太太的这间内室,与春桃那里的大小是一样的,但那布置摆设,却……
春桃打眼瞧着房内四面陈设的雕空玲珑木板,上面或刻着“流云百蝠”,或雕着“岁寒三友”,各式的山水花样,尽皆是栩栩如生,看出去乃是名手雕镂。
特别是东侧那一副六扇紫檀屏风,屏风上用苏绣的功夫绣着六位顾盼生风的美人。
春桃近前细看,原来那六位女子乃是同一人,又看了眼三太太,不由问:“这屏风上讲的,可是姐姐的一天?”
三太太看了眼屏风,答:“让妹妹笑话了。”
走到最后一幅,看了看,又问:“这美人入寝,为何不闭眼睛?”
“妹妹聪慧,怎么连这都不懂?”三太太伸出手,水葱般的指甲轻轻划过屏风上的女子,悠悠说,“美人孤枕,哪来安寝?”
孤枕?
抬头看着三太太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暗想,这么漂亮的女子,曹芷君会不喜欢?
“不说这些,来,妹妹,这边坐,尝尝姐姐几日前新得的秋茶。”
春桃在桌边坐定,喝了口茶水,咬了咬嘴唇,忍不住问道:“大…佳宁的身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拿壶的手抖了抖,又道,“妹妹今日来的匆忙,我还没来得及给妹妹做点心呢,这是我昨日做的糯粉团子,妹妹尝尝!”
“多谢姐姐。”接过来,咬了一口,没什么味道。也不说话,只捏着核桃大的团子默默咀嚼。
三太太扯下衣襟上别着的帕子擦完了手,也不说话,只低着头,拿着帕子在手里揉着。
隔了一会儿,三太太终于沉不住气,吞吞吐吐地问:“妹…妹妹,佳宁的事,妹妹都知道了吧?”
放下手里的团子,反问:“知道什么?”
一把抓过春桃的手,瞪着眼睛,“我知道,你是知道了的!”
长长的指甲嵌到肉里,生疼。
春桃面不改色,“姐姐问的究竟是什么?”
三太太松开春桃的手,站起身,看着屏风里的自己,惨然一笑,“妹妹既然知道到了,又何必明知故问?”
见三太太的脸色,春桃心内的猜测又确定了几分。
莫非,真如自己所猜的那样?
那也太玄幻了吧,就这么个耳目众多的地方,她是瞒天过海的?
抿抿嘴,问:“姐姐问的,莫非是佳宁的性……”
“嘘!”三太太冲过来,伸出手指止住春桃将要脱口的话头,压低声音,“妹妹既然已经知道,便不必说出口了。”
收回手,坐回到桌前,说:“我给妹妹讲个故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