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选的秀女们做了百般保证,陆续从偏门入,在一条悠长的,两面都是高高宫墙的巷子里走了快一个半刻钟,拐过弯儿来,视野才突然变的开阔起来。
虽也都不是完全没见过世面,可乍见这排排宫殿,一座比一座的恢宏,亭台水榭,假山楼阁,所经之处无不彰显着帝王威严以及设计者的匠心独运,大家闺秀们忍了再忍,最后也不知是谁先发出心底的一声感叹,叹声在队伍当中迅速传染开来,汇成一片此起彼伏的唏嘘,有看的忘形的,被队伍落在后面好一段才省得去追,跑起来步伐凌乱不说,衣服、发饰被风吹着也再无姿态可言。
队伍变成一盘散沙,中年太监急红了脸,尖细着嗓子,一遍遍的大喊:“都收敛着点儿,别忘了你们的身份!”
随队的十几个年轻太监们也劝,“我的亲姐姐们,这会子急个什么劲儿的,将来有你们逛够玩腻的时候。”
哪有人听?
倒是一位带队的宫人面有不屑地嘀咕了句,“一个小小的毓秀宫也值当的失态成这样”。
近身的秀女听了,完全不介意那宫人的语气,张了张嘴都不及惊叫一声,便迫不及待地转过身与周边的姐妹们探讨这句话中更具实质性的重点:听见没听见没?咱们现在看到的只是偌大王宫的一个小小角落,甚至有可能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
最后一点儿矜持很快被兴奋淹没,有人不顾形象地惊呼,仿佛此行的目的不是参选秀女而是跟团旅游。
中年太监的嗓子都喊哑了,依然无济于事。挥袖拂去额上、鼻尖的渗出的细汗,从后追上来的一名带队宫人半是玩笑道:“贾公公,这活儿可不好干着呢。”
“可不是呗!”被称做贾公公的太监无奈咂了咂嘴,因着周身喧闹,不得不又提高些声音与那宫人抱怨:“这得亏三年才有一次,否则我这把骨头,都不好说能安分的盼到出宫养老。”
“折腾几回倒也习惯了,回回不都是这样,脾气多半也磨没了。”宫人笑道,“这会子乱点儿倒不碍的,明儿到了主子们面前安分些也就罢了。”
抬眼又看向散沙,片刻,朝那贾公公递了个眼色,“倒真还有几个乱中取静的。”
贾公公仔细在队伍中观察,果然数出来七八个,规规矩矩的只顾走着,既不张望也不参与周围的讨论。不吝嘉许地笑笑,而后要来名册,粗略对照一番,不由“咦”的叹出声来。
宫人问这叹从何来,贾公公只摆了摆手,心却暗说,应天书院,果然还是不容小觑的。便是被他数出来的七八个当中,有过半数都是出自应天书院,其中就包括心儿和涵瑾。
只从表面上,贾公公当然看不出这两个同样是乱中取静的女子的差别。
涵瑾之所以能乱中取静,恐怕要和那贾公公心中所算计的有些出入——并不是应天书院良好的教育让她谨守规矩。要说她是顾及到自己“穿过来的”这层身份,如此重要的场合故意要表现的与这些“本地人”,至少是绝大多数的“本地人”有所区别,那更是大大地高估她了。
唯一的原因便是……她太懒了!
本来,别人看什么她也跟着看,别人讨论她却保存体力,一开始还“嗯嗯啊啊”的应付几句,那宫人和贾公公看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彻底被“孤立”了。
可贾公公哪省得这些,只顾把她也归到了应天书院名下,便招来近身的一名年轻手下,耳语片刻,又仔细叮嘱,“可得记好了,主子们问起来才好有交代。”
这座挂着“卿水阁”牌匾的偏殿坐东朝西,共有四间,其中三间的屋门都锁着,只有进门这一间的南北两侧各摆了一排长椅,东墙下几张方桌拼在一起,上面摆了茶水、各式果盘和点心,是专门布置出来做休息室用的,此间共可容纳四组参选的秀女,每组十人。
此时已是上午过半,已有两组秀女经过了第一关,被安排到卿水阁稍事休息,等第一关全部结束之后会有宫人过来宣布淘汰名单,剩下的稍作调整,下午便可进入第二关——与各宫派遣的宫人面谈。
涵瑾被分在第二组,二叔家的涵月和六叔家的涵澄都被分在了第一组,等涵瑾完成第一关进到休息间时她俩已经坐在一处闲聊了。涵月先看见了涵瑾,便朝她招了招手,待她走过来,又指了指桌上的茶水点心,笑道:“折腾半上午也怪累的,快去那边拿些吃的垫垫。”
涵瑾天不亮就被拉起来梳洗装扮,早饭都没怎么吃就赶着上了马车,被涵月这么一说也觉得饿了,便去桌上取了些糕点过来,自己留几块,剩下的分给涵月和涵澄。涵澄一边接过来道声谢一边接着先前与涵月的话题继续聊,涵月应付了几句,见涵瑾坐一旁插不上嘴,便转了话题,看向她,“第一关应是没什么问题的,只盼下午碰到个和善点儿的姑姑,别被刁难的太狠。”
涵瑾倒不知面谈的宫人还会有心刁难,不过想想这些女人在深宫里待久了,多少是会有些心理扭曲的。涵澄见她有些意外的表情,弯眉不由地向上挑了一挑,“你不知道吗?这里面有几个宫人很要命的,每回都有参选的秀女被她们难为哭了。”
接着绘声绘色地说了几件宫人难为秀女的故事,听的涵瑾一愣一愣的,心下设想着自己若遇见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又过了两刻钟,第三组参选的秀女陆续进来休息间。
涵卿被分在第三组里,进来看见本族的三个姐妹正坐在一处,涵澄妹妹也发现了她正向她招手,想想还是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随意聊了几句便拿了些茶水点心到她们对面坐下了。
涵澄见这情形不由地嘀咕了一句,“真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好神气的!”
涵月劝道:“算了,平日里就不算亲近,便是坐过来也没什么话聊。”
涵瑾在心中轻叹了一声,想起前几天“刘主子”院里的两个丫鬟的议论,她和涵卿都是安逸的女儿,安逸既替她安排好了后路,断没理由撂下涵卿不管。只是看这样子,安逸对涵卿似乎并未像对她那样事先征求意见,唉,只等着结果出来,太傅府中免不了又是一场鸡飞狗跳。
正自失神,不知何时“肝儿”走到了跟前,涵瑾略有诧异地看了一眼,肝儿放松地吐出一口长气来,“你果然是在这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