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静静注视着微弱的烛光:“皇上登基以来政绩斐然,唯独三年前那场大祸是他心头之患,知晓内情的人自那时起都不敢轻易提及。沈自源此举借你之手揭起皇上旧日伤疤,皇上必然大怒,幸而盛怒之下尚余一丝理智,否则今日就真的危险了。”
“看来,沈自源已经等不及了。”
从前沈自源虽然对他们兄妹俩多番刁难,但到底还未动杀心,可现在,沈自源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了,他担心怀瑾势力渐大,迟早会跟他算十四年前那笔血账,于是孤注一掷,想在怀瑾还未对付他之前抢先下手。
怀瑾握住她的手,眼里闪过一丝担忧:“沈自源这次失手,定不会善罢甘休,他必然会想方设法再施毒计,而再过半月我就要带兵出征,这段时间,你切记一定严加防范。”
“哥,你放心罢,今晚是我太大意了,吃一堑长一智。若是再落入陷阱,那岂不是要笨死了?”
闻得怀安戏言,怀瑾面上有了笑容,但心中却仍是担忧,怀安虽然聪慧,但到底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怎会清楚沈自源的歹毒?自己这一走,少则数月多则数年,怀安独自一人留在长安无人照拂,依他对沈自源的了解,怕是他早就盯上了自己离开的这一段时间准备有些动作了。
“怀安,我见你常与萧府的大小姐来往,她可是信得过之人?”
“她啊?”怀安不自觉一笑,“信倒是能信任,只是太缺根筋了……惹祸的功夫一流。”
怀瑾闻言微皱了眉头:“那杜府的大小姐呢?从前倒也听你常常提起。”
“清宛……早先与她关系尚算不错,可其间发生了些事情……”说到此处,怀安眼神微微一暗,“她……并非表里如一之人。”
怀瑾忧虑,他本想离开之际将怀安托付给权重之人,可李靖抱病,心有余而力不足。萧逸珊义气有余,智谋欠缺,若是遇上了事只怕还会牵连了进去,而杜清宛聪慧过人,却又担心城府太深对怀安不利……难道,就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思虑之际,他脑中忽而灵光一现,忙道:“今晚之事,我倒是见高阳公主屡屡出言相救,可是与你交情颇深?”
“这……”怀安摇了摇头,“说来此事我也觉奇怪,我与高阳公主之前从未见过,根本谈不上交情。但自渡仙居的茶会起她便多次出言帮我,不惜顶撞长乐。而今晚她又再次相助,我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
“这倒是有些奇了。我听闻,高阳公主原是性子泼辣,最好打骂下人,偏生皇上极其宠爱她,也无人敢去寻她的不是,但自从半年前落水以后大病了一场,行为就异常起来,或许……是这场病让她清醒了,开始学着为自己铺路。”怀瑾思忖道。
“你的意思是,她是刻意要与我交好,意欲在宫外培植自己的势力?可我的身份并非是名门闺秀,以她的地位完全可以去笼络杜府和沈府的人啊。”
怀瑾摇摇头:“你想想看,从前的高阳因性格之故难获人心,大多数女眷都是长乐的党羽,她就算一夕改变,这些人也不会轻易转投她的阵营。但你不同,你刚来长安不久,又颇有才能……最重要的,是你不得长乐等人的欢心。”
“所以当我屡遭排挤之时,她出面帮我,我必然会感激涕零。”怀安恍然大悟,看来这古代皇室真没有真心一说,步步皆是算计。
怀瑾静静望着怀安干净的面容,心道,若是高阳真能承诺保护好怀安,他决不吝于成为高阳的马前卒。
……
翌日,天还未亮,怀瑾就早早地醒来,在院子里练了一会儿剑,便穿上朝服进了宫中。
昨夜的中秋之宴一直进行到子时才结束,许多官员还惺忪着睡眼,迷迷糊糊地就来上朝了。
怀瑾站在大殿上,撇见一个佝偻的身影,只见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穿着与众不同的七色彩衣,气定神闲的站在文官队列的最前头。他微微凝眉,此人是谁,不穿朝服就敢来上朝?
“皇上驾到——”随着高亢的喊话,李世民从殿外走了进来。
文武百官行过礼后,朝会便正式开始了。
瞧见面前的白发老人,李世民目光一动:“虞老,昨晚你所提的变动之事,可有头绪了?”
“回皇上,老臣既然今日敢来上朝,就已是心中有数了。”
李世民面上一喜:“你快说说,究竟该如何破解这毕宿星的劫难?”
“昨夜老臣再观天象,毕宿星现已云雾遮蔽黯然失华,幸而鬼宿星仍蒙日月之光璀璨发亮,因此这变动之事需尽快执行,否则恐遭不测……”
“皇上既然问你该如何破解,你便快些说出办法来,啰啰嗦嗦重复昨日之语作甚?”长孙无忌站在虞老身后,神色不悦道。
虞老翘了翘胡子,哼哧道:“长孙大人,老臣昨日说的是前日的天象,今日说的是昨日的天象,并非重复之言。”
长孙无忌目露轻蔑,不再作声。
见没人搅合了,虞老这才又缓缓开口:“皇上,老臣昨夜思虑许久,从此次行军之中发现了一处偏颇。”
“是什么?”李世民问。
“请问皇上,是否是任命了一位年轻将领为我军主帅?”
“不错,陆卿堪当重任。”
虞老捋了捋胡须,沉吟道:“老臣也听闻云麾将军骁勇善战,年轻有为。只是……品级偏低不足以统领三军。”
长孙无忌嗤笑道:“虞老儿啊,你日日待在家中养老,不知这朝中局势,皇上早已任命陆将军为怀化大将军了。”
“噢?这又如何?长孙大人日日待在朝中,此次粮仓忽降大火,也未能替皇上解去烦忧啊。”
“粮仓起火是意外之事,我怎能料得?”长孙无忌语气不善。
“你自然是料不得的。”虞老儿笑的胡须乱颤。
“你!”
看着两位朝中重臣像市井妇人一样互相拌嘴,李世民不免心中恼火。
“行了!长孙,虞老,你们都是当朝重臣,不可不睦。”
“臣遵旨。”两位大臣齐声答道。
见他们此时恭恭敬敬的模样,李世民微微叹息,哪一次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可到了下一次还是会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没完。
怀瑾瞧着这一奇观,心下疑惑,长孙无忌好歹也是两朝重臣,平日里沉稳持重,从未见过他像今日这样失态,而那虞老又是何许人也……他句句言之天象,莫非就是大唐最为神秘的钦天监监正虞天算?
“皇上,虽然某人言您将陆将军提拔为了怀化大将军,但是无功无德便连升两级实在有违常理,老臣斗胆请皇上收回成命。”虞老忽然走到殿中跪下。
李世民微微凝眉:“你让朕收回成命是为甚?和破解毕宿星之劫有何关系?”
虞老沉重道:“皇上有所不知。臣夜夜观星,毕宿星在四日前仍然光亮无比,可转眼就云遮雾蔽难觅其踪,老臣当时就猜测恐是朝中出现了不寻常之事才会遭此异象。”
“你是说,毕宿星是四日前忽然黯淡?”李世民忆起,正是在四日前他宣旨晋了怀瑾的官位。
“老臣本以为只是天气所致,后来连观两日,毕宿星皆是如此,这才让老臣警觉。”
怀瑾在一旁,眸色深沉的打量起跪在殿中的枯老身影。
“与东瀛之战近在眼前,朕若依你所言收回旨意,只怕会影响士气……”
虞老抖了抖胡须,笑道:“皇上不必忧心,我大唐骁勇善战者不胜枚举,可再命一名主帅随陆将军一同出征,这便是鬼宿星的变化之意。”
“大敌当前,主帅之位岂能儿戏?!”萧禹忽然出声,走到大殿之中。
“萧侯爷懂什么?”虞老毫不客气,“若是不作此变动,借鬼宿星之力重振我军运势,那与东瀛不知还要再战多少回合!”
萧禹并不理睬虞老的讥讽,直视李世民道:“皇上,出征在即,若是降了陆将军的职位再设一名主帅,只怕三军将士会对此非议,认为皇上信不过陆将军,信不过他们。”
李世民闻言也十分为难,用人不疑,若是收回成命君威何在?
虞老细细察看着李世民的脸色,征询道:“如若皇上觉得不妥,那就……保留陆将军的品级,另设一名主帅可好?”
怀瑾闻得虞老之言,心中忽然明了,若真是因皇上越级晋封他的官位以致天象有恙,如何还能作保留品级一说,只再添一名主帅?这位看似尽忠的老臣,怕是受了他人指使来对行军一事从中作梗……那日粮仓忽燃大火,不到半日,天降大火一说便在长安城内传开了,显然是有人故意散播谣言。
既然这么想要安插自己的人留在军中,他怎能轻易如他们所愿?
怀瑾走到殿中,抱拳道:“皇上,臣心中有一合适的人选,此人对皇上忠心耿耿,心怀抱负,绝对是值得信任之人。”
“是何人?”李世民问道。
怀瑾看着虞老颇为不善的眼神,淡漠一笑:“羽林军统领叶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