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见到那样的景况,起阳脑中一轰,面色骤白,顾不得自己身上的微伤,纵身而起!长剑出鞘,凌光激射,带着胸中所有猝积的痛恨,一剑斩断了所有烈驹头颅!
因为长久不见容决回府,他担忧不过,怕他孱弱病身在宫中被人欺负,所以不再隐瞒身份,直面容荟深,令他带他寻来皇宫。几番打探,才知容决被那二皇子一众带到围场打猎去了。
当时他的心跳就莫名加速,紧张让他顾不了其他,胁着容荟深急速赶来围场,哪知、哪知……
“公子……”刹那间起阳的视线模糊一片,牢牢抱着容决因为透骨剧痛而颤抖萎顿的单薄身体,哽痛难言。
“别碰伤口……有毒……”冷气入腑,唇齿微微开了开,缓过那阵剧痛后,容决紧紧抓着起阳的手腕,几乎是扣进他的肌肤里,断断续续沉声道。在他不顾自己阻拦想要捂住血口时,霍地腾出另一只手箍住他,加大了音量:“别动!不会要命……”
“公子……你坚持住!我们回去……起阳带你回去!”见鲜血从容决胸口后背急速涌出而自己却掩覆不得,起阳眼里一片滢湿,哽咽着喉口,颤颤巍巍地抱住他的身体,想带他回去找简回春。
“起阳……记住这里每一张面孔。”经过秦漠晨一众身前的时候,容决抓着起阳止不住颤抖的手臂,在他耳畔寒声令道。
少年幽恨无比,若非公子阻止,已经摘了所有人脑袋!即便同归于尽,也要将他们五马分尸!
然,理智让他忍住了,朦胧着视线,带着嗜血的凌芒掠过所有惊愣的面孔,他默声点了点头,坚厉而幽狠。
“孩子!”即便容决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是他们还是“父子”。鲜血淋漓的场面让容荟深震惊失色,有那么一瞬间,也如其他人一样呆立不动。但他比所有人最先反应过来,赶紧颤声扑来,几欲跌倒,在被起阳侧身挡住后,蓦地匍跪于地,向着惊立当下的皇帝痛噎道:“皇上!臣只有这一个骨肉,请皇上为臣作主!”
“愣着干什么!去传御医!”血味扑鼻的时候,跟在皇帝身边的太子秦漠寒猝然惊醒,一个巴掌打去旁侧的侍兵脑顶,几近吼道。末了急步而上,拧住秦漠晨的衣领,几拳连出,霍地将他打倒在地!
他猜得到容决如有不测,后果会严重到什么地步,所以若不是其他官臣子弟拉扯急劝,已经忍不住一剑透穿了秦漠晨!
“爱卿先起来,快送世子回宫让御医看看,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意想不到的结果让皇帝也无法保持镇定,扶住因为悲伤欲绝而几乎晕倒的容荟深,慌忙令人去宣御医。
如容决所测,他是利用自己儿子的痞劣习性,授意秦漠晨试探一下这个病子的能耐。因为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不知道为何,他心里一阵止不住的惊慌,这让他隐隐不安,莫名觉得他不仅仅只是一个世事不参的病子,甚至比容荟深还要让他害怕。
只是,他没想到秦漠晨做得过分了,过分到如有万一,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容荟深必会怀恨在心,选择与苏烈摒弃前嫌,然后联手为盟。两大弄臣如若一起翻云覆雨,那时、那时……
他不敢想象……
“滚!”怒声吼开了扑到跟前来的所有人,看着容决因为极尽可能忍受着痉挛的痛苦而毫无血色的面容,起阳不胜悲恐,什么身份什么血口有毒再也顾不了,蓦地伸手捂住他胸口,点足掠起,踏枝抵木,带着他急急离开了那片血地。
冷风依旧,猎猎啸音直灌耳际,夹杂着鲜血的浓烈郁味,在围场上空蔓延飞扬,肆意激荡……
今秋的上京城大事不断,人人过得更加不安宁,却是由片刻前的惶恐一下子转为沸腾,窃窃私议此起彼伏,掩盖了苏家小姐化身厉鬼寻仇的所有惊骇言语。也没人再去关注角角落落贴着的那个还来不及撤走的隽秀画像,所有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容荟深和相府世子身上。
他们说,晨王妒忌容世子俊姿,怀恨在心蓄意杀人,一箭射伤于他,血溅围场!
他们说,皇帝大发雷霆,再不允晨王出宫,一怒之下将他禁足!
他们说,容世子因伤因毒病情发作,奄奄一息,命不长久。
他们说,老丞相伤心欲绝,日日跪求皇帝,为其病子作主。
还有人小心翼翼地说,容世子日将撒手,老丞相悲恨之下,已经动起了手脚,频繁出入太尉府,誓要为他儿子报仇,几次与皇帝起了争执……
“容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恍如晴天霹雳猝然落来,让还在沉香阁里难见天日的林子默震惊莫名,蓦地白了面色,口里喃喃重复着那个名字,失魂一样站都站不稳。
“你认识他?”殷斩白似乎从她的表情里捕捉到了什么,靠进她几步,执剑立在颤抖地端着茶盏,想从桌上站起来的林子默身前,问道。
“让我出去看看他,我看了马上就回来,随便你们怎么利用。我就只出去半天,要是……要是怕我跑了,你让人拿剑指着我脑袋!”恐惧让林子默一下子从桌上跌了下来,跟着将那玉盏带地溅碎!蓦地,她匍倒于地,对着执剑的殷斩白跪下,求道。
“苏小姐……”这般失常的举动让沐离神色一变,向来清冷的面上染出一抹震惊,不由失声欲阻。只不过透过缭绕的沉香青烟,看着殷斩白一动不动的凌冽身姿时,唇齿动合了下,终究没再出声。
“我求你们让我出去看看他,就只看一眼!他救过我,我不能狼心狗肺,连一声感谢都不对他说……殷斩白,你要拿我威胁苏家人,我答应配合你!我只有这一个条件,让我出去看他一眼……”
“我忘了,外界传言你们指腹为婚,自然应该认得。”殷斩白屈身而下,像是想起了这个事情,所以微为理解得来林子默如此失常的举止。只不过语音落地后,看着她不断跪地磕求的惨白面色,冷声笑了笑:“你说他救了你?但是却有人说是我殷斩白劫走了人,逼我不得不这么做。如此说来,给我沉香阁找事的人,可是相府世子容决?”
想通了这点,他蹲下身,沉声笑胁:“一个病子,当真城府不浅。既然陷害我殷斩白在先,苏小姐,你说我怎能心软,放你回去跟他道别,或者说通风报信?”
陷害?殷斩白缓慢而低沉的声音让林子默神情一滞,蓦然抬头看去他。
那就是……他救她的原因?也是那个叫容决的病弱世子待她如此之好的目的?他要陷害沉香阁,他与殷斩白之间有怨,所以他要利用她让沉香阁成为众矢之的?
她想明白了,起阳为什么会不顾性命地护着她让她跑——他那么担心他家公子,怎么可能会为了她送命?他只不过是让自己相信那一切都是突然发生的,并且任何人都预料不到的事情而已,所以他那么好的身手却轻易被割了一剑,并且倒地不起……
“斩白,耶婪国主三个王子已死,我们该行动了。”看着林子默瞬间安静下来的犹疑神色,沐离恢复了一贯的冷肃,沉声对蹲在林子默面前的殷斩白道。
殷斩白也没了兴趣逗留于此,因而听从了沐离,莫测地看了沉声不语的林子默一眼后,执剑而起。
沐离向前一步,给他一只手臂,让他支撑着因为长久下蹲,突然起身时眩晕袭来而微有不稳的身子,疏冷目光无声落进他眼里,似有千言万语——一旦将那三具尸首尸首悬挂在城门后,一切便再无回旋:往前走,只能是刀光剑影,血海尸丛。
囚笼里的尸体血肉模糊,惨白脊骨触目惊心,令人作呕。虽然三人肢体上爬满了撕咬的皮肉,但是因为脑袋在最后时期被黑布裹住,只留出口齿,以防止他们咬面噬鼻,所以犹自看得清相貌,睁着几欲挣出眼眶的突兀眼珠,如鬼似冥。
“斩白——”去了阻止囚笼滚动的绊物后,当殷斩白的凌冷身姿随着囚笼的移动穿过眼帘时,沐离赫然出声,语声里是无法抑制的担忧。
“沐离,这是红鸾师父的遗命。”殷斩白回头,漆黑如夜的瞳眸看进她眼里,清冷语声撞击在甬道的坚壁上,回音难消:“那些用鲜血换来荣华功名,却忘了烈血郁味的人,也该回想一下血的腥味了。”
“小心。”沐离持剑而立,眼角骤湿,朦胧着视线,对着他的背影道。
“看不到他们的颤栗和恐惧,我不死,也不会让自己死。”没有回身,殷斩白沉声道,借着冉冉青烛光的照耀,提剑跟去了被下属推走的囚笼。
经过那间房门的时候,一张苍白的面容挡住了视线,单薄清影匍跪于地,不出声息,仿如冰雕。
“求你。”血味扑鼻的时候,林子默抬头看去,对上囚笼里血肉模糊的三具尸体时,几欲呕吐。然而殷斩白不动声色的冷视让她压下了胸口的排山倒海,惨白着面色沉声道。
“他利用你。”殷斩白止住步伐,居高临下地道,银白面具上泛起的光芒寒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他救过我。”林子默屈身跪地,坚笃道。
前世里欠所有好心人的恩情她无能为力去还,今生同样如此,纵然被他利用,但是他救了自己,她就应该去看一眼他,给他说一声:要想干出一番大事,就得活着一条命。
殷斩白没有应声,绕过她跪地不起的身姿,径直跨出了房门,朝冷月初上的阁外沉声移去。
在他手中,一柄沉香木削刻的紫褐色剑鞘在冷月的掩映下,泛着稀稀疏疏的森冷寒芒,洒下一路温静芳香,余香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