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女儿时,沈眉娘憔悴不堪的容色陡然一变,瞬间落泪,紧紧抱住呆愣不动的林子默,一连串的关切言语和自责脱口而出。
“苦命的孩子……是娘没用,让你受委屈了……”她泪眼婆娑,抱着林子默失声痛哭。
娘……那一个字眼触痛了身体里所有敏感的神经,让林子默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生母,那个丢了她安心去过自己舒坦生活的女人。有那么一瞬间,她对沈眉娘充满了排斥感,在被她紧紧拥住的时候想推开她,但是暗暗尝试了几次都不能,这才意识到她抱的是她的女儿苏苒,不是她林子默。
虽然是借苏家小姐的身体重新活过来,但她仍能感受得到沈眉娘的爱女切心,来自于这个母亲身上的温暖也让她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尝试着安抚她。
“京城不是你们久待的地方,离开后能不回来就别回来,去找你哥也比在这里安全。”起阳怕容决长时见风后身体又生出不适,沉声催促母女二人。尔后从马车上取来一个锦盒,强行塞到林子默的手里:“这些盘缠足够你们用个三年五载的样子,别亏待自己的身体,吃好喝好。”
几番推辞,却依旧拒绝不了,林子默只得收下:“算是我借你家公子的,今生若是还不了这么多,下辈子继续再还。”
听到“下辈子”三个无心之说的字眼时,容决默然笑了笑,看不出是当了真还是笑她的固执,作别道:“启程吧,记住我给你说过的话。”
她重重点头,回他以明朗的笑容,视线在他苍白如雪的面容上停留许久,道:“欠债的最希望债主出事,你一定要经得起考验。”
“会的,十年不行,下辈子再去向你讨债。”容决颔首笑道。
“就这么说定了!”她最后看他一眼,喉咙动了动,没再说什么。然后抱着一盒盘缠,攀过沈眉娘的肩膀,扶着她上了停驻在草屋旁的另一辆马车。
“路人甲林子默,还有沉香小斩,我们都记着!”
当老实厚诚的车夫策马驰开后,萧瑟冷风中荡开一个渐行渐远的回音,借着北风吹送,异常清晰地向后飘来,传入容决耳中。
他的视线追随着那辆离开的马车,当它逐渐化成一个黑点,在呼啸的北风中消失后,面上的笑意才逐渐消失,不再是往日的温适,而是萧杀冷凛,危险如斯。
“公子,”凭内力早已感觉到有人跟踪,只不过为了让苏家母女走得安心些,公子才没有让他动作,现下人已走远,起阳面上杀意毕现,附在容决耳畔道:“一共二十个。”
容决从远处收回视线,神色从容不慌,脱出口的话却似刀剑一样冰冷:“杀无赦。”
经历“丧子”之痛后,容荟深轻而易举拿到了五万兵力,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让其言听计从,这完全超出了皇帝的预料。所以,容府四周早有皇帝派遣的细作,偷窥着进出容府之人的一举一动——这也是他一直不让苏家女儿随便进出的原因所在。
但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那就别再做人了。
得到指示后,起阳颔首领命,循着荒林中瞬间窜动的脚步声屏息寻找人影。片刻间纵身跃起,向着一课高树飞速袭去!
“啊——”随着剑光击射,一声惨叫突地传开,从树枝间栽下一具尸体,倒地不动。
刹那之间,原本死寂一片的荒林中飞影交错,那些人或身着平民之服,或打扮成商客的模样,皆手持暗器,朝马车团团围来!
“公子,交给我了!”起阳折回容决身侧,将他护在身后,持剑反击。
一时间腥血飞溅,不断传出尸体倒地时发出的顿闷响声,淹没在愈来愈平静的刀剑撞击声中。
“说!是不是皇帝派来的?”起阳也猜到了幕后主使,持剑挑着最后一个暗线的脖子,冷冷胁道。
然而不待那人开口,一片枯叶猝地划过眼帘,快如光电,径直没入那人的脖颈,贯喉而过!
起阳无声看了眼收势敛容的容决,没再多问,收剑入鞘。
“启程吧,没了牵挂,也该做自己的事了。”望着苏家母女安全离去的方向,容决淡淡道,眼里透着血一样肃杀的寒光。
坐在急行的马车里,对于身后突然发生并且快速结束的杀戮,林子默毫不知情,却也走得心神不宁,原本因为分别后蕴生出的伤感被莫名其妙的恐惧代替,惶惶不已。
这一走,要说再见,只怕遥遥无期了吧……
她打开那装着一摞银票的锦盒,随手抽出一张,熟稔而仔细地对折起来。片刻功夫,一只展翅欲飞的纸鹤跃然手中,生机无限,似要脱离她的指掌飞往天际。
沈眉娘看了看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林子默,只觉她的神色间有抹叫她万分陌生的感觉,却又说不出不同在哪里。按照自己女儿的性子,安全脱险后定要抱住她大哭一场,而现在非但如此,反而跟她生疏起来。她有些不解,却更加担心和自责,以为是苏烈的无情和狠辣刺激到了女儿,使得她对她这个母亲也产生了抵触,不再信任。
想到此,她心头一痛,往林子默跟前靠了靠,抚上她脑袋,心疼地开解道:“阿苒,为娘知道你受了委屈,有什么不开心事的就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娘在你身边,以后不会让你再受他们的欺负……”
温暖而柔软的触感落在脑顶后,林子默身体又是一僵,明显已经很难适应这种慈母一般的爱抚,却也在瞬间意识到自己冷落了这个苏家小姐的母亲,冲她笑了笑:“我没事,不用担心。”
纵然看得出这个妇人温善恺悌,万般都不同自己的生母,但要立马接受沈眉娘,林子默还是有些别扭,怎么都叫不出那种亲切的称呼。
“阿苒,你叠那东西是什么?”总归母女团聚,彻底远离了纷扰,沈眉娘也就不再多想,环着她的肩膀问道。
“这叫千纸鹤,是对生病之人的一种祝福和祈愿。”她决定了,以后就每天叠一只,装在盒中,等找到了容身之地,就把它们全部串起来,系一只风铃挂在屋檐下。期待自己的祝福随着那阵阵清脆悦耳的鸣声传到远方,越过千山万水,飞遍海角天涯,随风飘入枕月轩。
希望那个玉一样温润的男子安好常在。
沈眉娘明白过来她为谁而折,自己心里也对那个病弱公子充满感激,若非他派人将她秘密接出苏家,想她现在还处在阮凤珠的欺压及苏烈的冷落中,以及对女儿的念想,悲郁度日。
“好人有好报,相信他自会吉人天相。”她安慰地抚摸着林子默的肩膀,把她往自己怀间抱去。
“嗯。”林子默挣不出身子,又不想伤她的心,只得将脑袋枕在沈眉娘的肩口,使劲点点头。长久挣扎后,她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生涩的称呼:“……娘,所有人都会好起来的。”
既然决定走下去,为自己,为苏苒,也为那个漫长如一生的约定,有些事她就必需学着去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