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母慧芳看江团长神色越来越阴沉,公爹已经回房了,没有公爹拦着,凭江团长火爆的性子,柱子还能有好么?于是连忙出来圆场。
“好了,好了,骂也骂过了,也不是没打过,只不过是拿了他们家几根烟火,也不值什么钱?你跟他好好说,咱们也就这一个儿子,你打坏了,谁负责?”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明天肯定全军区都知道我儿子是个偷东西的,这养不教父之过,人家该怎么看我啊?”
柱子听到这话,不服气地扭过头,对老子给自己扣的帽子非常不高兴。
“原来你担心自己的面子问题啊?”慧芳一针见血,“那你能因为这点事儿跟你这唯一的儿子撇清关系?不能啊!孩子还是要好好教,这次就处罚公开一点,让大家看看你的态度,别人也就不会说什么了!”
“嗯!的确该这么办,好,柱子,给我听着,明天就带着你们那一帮小子给我围着大院跑步,练倒立,我会派人盯着你们,谁要是偷懒不做,中午不许吃饭,今天要是完不成,就一天都不要吃饭!”
江团长边说边来回走着,也认为自己这个方法比较好,也给大家看一看,我的儿子知错能改。
“听清楚了吗?”江团长沉声问道。
柱子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恨得不行,想来想去,都是李家那个假小子害的,你害得我今后不能睡懒觉,我也不能让你好过。
这是6岁的江军柱第一次下决心做某件事。
李君苇跟着母亲在瑶族生活了10年,虽然生活闭塞,条件也比较贫苦,但有疼她的阿公和阿姆,还有温柔可亲的妈妈,她觉得尽管没有读过书,还要每天每天不停地爬山下地,干活带弟弟,也是非常幸福的,这点她明显遗传了阿妈的勤劳善良的美好品质,每一年李君苇都只能见到爸爸一面,但丝毫不影响爸爸在她心目中的高大形象,“阿爸是保家卫国的战士。”这是阿妈告诉她的,“阿爸很忙,而你阿妈要照顾我们,所以小苇不能常常见到爸爸,但你要记住,阿爸的阿爸赶走了侵略我们祖先土地的匪子,是大英雄,所以,你要敬爱阿爸和外公。”这是阿公告诉她的,阿姆没有什么见识,一辈子都生活在大山,跟花草农田打交道,只是在临世的时候,摸着小君的头,睁着浑浊的眼睛,叹息地说:“小苇我的娃儿,你是个女娃,过去了那边,要受苦的。”李君苇的眼睛在黝黑皮肤的衬托下就如同一汪清泉一样澄澈,她无声地流着泪,哽咽地将脸贴在阿姆的如同枯树皮一样的手掌上,喃喃地摇头:“阿姆,我不怕的,我不怕吃苦!阿姆也跟我一起去好么?”然而,阿姆没有回答她,她在阿姆的手掌上哭了好久好久,阿姆再也无法回答她了。
这是她第二次哭,第一次是阿妈要生弟弟,疼得大喊大叫,她吓的六神无主,生怕阿妈就这样离开她,所以,她站在院子里嚎啕大哭,任凭阿爸将她搂在怀里也不顶用,直到她听到小弟弟幼崽一样猫猫的哭声,她才破涕为笑。
李君苇在家里是做活的一把好手,可以帮阿公阿姆补衣服、可以独自饲养三头小猪和一群小鸡、一群小鸭,可以在秋收时帮阿妈收获一亩地的粮食,可以在春季采茶时采完半座山的茶田,后来当她9岁时,弟弟出生了,她又学会了边照顾弟弟,边做活,慢慢的,可以做的跟以前一样好,甚至连好些只有阿妈一样的大人才能做的事,比如给一家人做饭、赶两头水牛下田进圈,甚至帮她们的母牛接生小牛,她都慢慢地学会了,她以为自己一辈子会跟阿妈一样,生活在大山里,但阿公阿姆相继离世后,阿妈带着她来到她阿爸所生活的大城市,并且告诉她,今后,她们的家都在这里了。
李君苇从来没有来过新家,除了这里有阿妈、阿爸、阿弟和外公还有一个没怎么说过话的外婆,她对这里没有归属感,所以,一到了这里,阿妈勤快地去打扫屋子做饭,她人小,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围着弟弟转,但外公特别稀罕这个没有见过几面的小孙子,这几天一直带在身边,带着弟弟去买东西,带着弟弟去看大兵晨起操练,她也只能跟着,给弟弟擦擦鼻涕,掸掸摔在地上弄脏的衣服。
这是她们到这里来的第三天,老李头向上级打的放烟火的报告通过了,于是她们家准备了流水席招待整个大队的战友和同事,阿妈拿出了好手艺,做着山里人常吃的大盆子蒸肉、腌肉,还有几十个团长、连长的随军媳妇跟前跟后打下手,阿妈怕她们人前人后踩到了阿弟,就让她带着阿弟到前面去跟着爷爷。
老李头笑呵呵地抱着阿弟、牵着她介绍给屋子里所有到场的人,带着虎头帽子不认生的阿弟赢得了现场所有人的喜爱,纷纷夸赞这小子长得结实、秀气,长大肯定像他爹一样英俊、帅气、有能力,看到长得黑黑的小君都比较词穷,夸这姑娘长的健康吧,小胳膊小腿儿的看着不如其她女孩那样白净;夸她聪明吧,年龄这么大了,又好像没怎么读过书;夸她懂事吧,好像见着周围的叔叔阿姨又不肯喊人,眼睛里透着防范,夸平常小姑娘用的词,拿出来用都不合适,倒叫爷爷叔叔伯伯们头发都多揪了几根下来,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便想出夸手下兵的套话“好姑娘,能吃苦,长大有出息”,也就这简简单单的几句客套话,也让她爷乐的不行,好啊,我老李家的人男的能扛枪,女的能下地,都不是怂包,可怜小君苇普通话还没有读标准,都已经先学会应付各色人群的客套话儿了。
送走了来祝贺的人,李家一家人终于可以好好地吃上一顿团圆饭了。
小壮壮在人多的时候兴奋过头,早已经厥着屁股,睡着了,君苇的母亲就做了一家人的饭菜,没有给小壮壮备下奶粉,李奶丹梅神色冷淡,一晚上都没有什么高兴的表情,只是木头人一样坐着,相反,老李头兴致一直很高,跟老战友喝了几杯酒,整个脸红胜关公,大家上桌第一件事,就是举杯庆贺。
“来,来,来,我老李扛枪打仗半辈子,今天终于祖孙同堂,也算没有辜负我老父老母在天之灵,我们先干一杯,为了我们李家有后,希望壮壮能够将李家再发扬光大。”
“哧!”李奶丹梅一声轻笑,声音倒是如二八少女一样保养得当,听起来悦耳动听,不过说出来的话不太讨喜,“只听说将门派发扬光大的,你老李家是什么倭寇山匪么?”
“胡闹!”李老头一声断喝,神经大条的他最受不了别人说他没文化,将他比喻成匪子,“你个老婆子,今天看在大喜的日子本来不想说你,自从咱们哈妹进门,你就一直给我阴阳怪气的,哈妹怎么了?这些年,侍奉爹娘,操持家里,还给我们李家传后,这放到哪里都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媳妇好老婆,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
看到老李头真火了,李奶还是不敢火上浇油的,这个爆竹脾气,真火起来,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还好脾气这方面儿子比较像她。
“我说什么了,让你这么发火,我不就那么一说么?开个玩笑!李大将军,你就别跟我这个小老太婆计较了!”声音如黄莺出谷般,看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太太说出少女一般的话,这是多么惊悚的事儿,还好咱们李奶也注重气质和身材,看起来倒像是常年劳作的哈妹的姐姐一般。
李奶不呛声了,李老头看她服帖了,这发火也就是转头就忘的事儿,又高高兴兴地让大家端起酒杯。
“这第二杯酒,就恭贺我们小壮壮同学,来到我们祖国的首都,跟着爷爷爸爸一起建设祖国,希望他能够好好学习,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爸,他小孩子,才多大啊!您不要过早地给他压力!”李父虽然在李奶的教育下,有些方面有些小资情调,但是跟着部队学习这么多年,教育思想上还是民主的。
“这是我老李家的小独苗苗,将来要给老李家争气的,肯定熊不了,你也要给我重视起来,部队上那个什么‘自由发展’的思想给我收起来,我们老李家的独苗苗当然要重点培养!”
李父知道父亲一旦决定什么事儿,是没有什么回转余地的,也就不再开口。
一家人重又在老李头的带领下举杯庆贺。
哈妹是知道公爹是有些重男轻女的思想的,但是没想到这么严重,整个晚上几乎话题都是围绕着儿子壮壮,对于她的女儿可以说只字未提,即便爱女深切,也只能在一边拍拍小君苇的小脑袋当做安慰,她初来乍到,普通话说的并不好,加之也敏感地察觉婆婆对她是有些怨言的,因此谨小慎微,总是做多说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到了就寝的时候,老李头早就酒过三巡,醉的不省人事,被李奶和李爸架着回了房间,李妈就去厨房熬醒酒汤,这个时候,小壮壮偏偏哭闹起来,原因是今晚上果汁喝多了,还没过半夜已经提早尿床了,小君苇人小主意大,没有告诉任何人,就独自给弟弟换了尿布,把弟弟哄睡着,又去厕所洗尿片。
对于爷爷的独宠,小君苇没有丝毫的嫉恨,她甚至觉得弟弟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能够让爷爷这么喜欢,自己是无比自豪的。
当她在阳台晾衣服的时候,阿妈过来了。
“小妹,今天晚上高兴么?”阿妈用瑶族话问她,在微弱的灯光中,她睁着一双天使一般清澈的眼睛,渐渐地弯起来,轻轻地点了点头,阿妈就知道君苇是真正高兴的,她将君苇搂在怀里,叹了口气。
“两母女说什么悄悄话呢?”阿爸走了过来,高兴地说道,英俊的脸上泛着止也止不住的笑意,熟悉李团长的知道,李团长一贯秉承严肃正经的办事作风,生活中一般是不苟言笑的,这点跟豪爽的老李头和在文工团以亲切柔美闻名的李奶都不一样,现在,在最亲密最了解他的人身边,他露出了最自然的情绪。
“阿爸,阿弟尿床了!臭死了!”小君苇指着在阳台上孤独地飘荡着的尿布和小裤裤,捂着鼻子告状。面对喜欢的爸爸妈妈,君苇也终于可以表现的像个正常的小孩子,趁着弟弟不懂事,不会反击,好好欺负先。
李团长走过来,将一大一小搂在怀里,终于老婆孩子来到自己身边了,不用再两地分居,可以一家相聚,生活中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儿么?
圆圆大大的月亮挂在头顶的正上方,泛着淡淡的温暖的银色光芒,周围没有风,有着从楼下传来的淡淡花香,加上微醺的酒意,再没有比此刻更美好的时刻了……
如果说第一天是一个让大家欢乐的日子,那么第二天就是让大家大跌眼镜的日子,从来只会在各个大院部队里调皮捣蛋上房揭瓦的小屁孩们被集合起来围着整个大院被迫跑步锻炼。
江团长为了体现他的一丝不苟,扔下了巡视部队晨练的重要任务,跟着这群小屁孩全程监督。
所有起来锻炼的士兵和路过的大叔大婶、哥哥姐姐都旁观了这一群小兔崽子的惨样,只见他们在江团长的铁哨下一刻不停地小跑,一会儿排个“人”字,一会儿排个“一”字……
有裤子稍微大点的,如大头,跑着跑着,裤子掉了,人摔了一个大马趴,江团长铁哨一吹,大头马上跳起来,提着裤子追上队伍;有身体稍微弱点的,如铁子,跑着跑着就慢慢地落在后面,眼瞅着被个子比自己还小的小屁孩们一个一个超过去,担心成了最后一名,毁了一世英名,铁子脑子一转,随手拎了一个小孩子的衣襟,拽到自己身后,充当最后一名,这种作弊行为被江团长铁哨一吹,吓的汗毛倒立,被江团长拎着单独出列跑步;不满足于这种单一跑步的刺头如柱子之流,可能有且只有他一人,不过,人数虽少,影响不小,跑着跑着,就企图在其他人群的掩护下偷溜,无奈被江团长火眼金睛发现,直接不吹铁哨,一脚上去,柱子小小的屁股上就留下了一个大大的英明神武的脚印……
每被踢一脚,柱子就在心里默念一次:“伪君子(指李君苇)你不得好死!”柱子小朋友还不知道这句话骂人是很恶劣的,他也不知道通常被人骂“不得好死”的人是可以遗祸千年的。
就这样,柱子一干人等在江团长的面子思想的残害下,被剥夺人身自由长达整整两个月,每天起的比鸟早,睡得比牛晚,吃的比猪多,干的比狗累,真正地体会了一把地狱式训练的生活,搞得现在一听到哨子响,都会直觉性地立正站好,等待首长指示,为今后的部队生活埋下了沉重的心理阴影,不过,好处是,柱子等人在身体素质上面有了质的飞跃,原来两个人才可以扛得起东西,现在一个人就可以完成。
在这两个月中,没有一天没有一刻柱子不思考着报仇的,所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在被刑满释放,江团长阅兵同意减小惩罚力度的这一天,柱子终于等来了可以报仇雪恨的机会。
为了防止暴露,他仅仅只告诉了铁子和大头,三个人嘀嘀咕咕半响,鉴于有限的活动时间和有限的物资,他们决定直接去到李家内部,见机行事,看到什么破坏什么。
小君苇在李家的院子里,周围是一盆一盆的白菜,小君苇坐在中间,柱子他们看不到她在干什么,弟弟壮壮被一根绳子拴住,正迈着小短腿兴奋地走过来走过去,另一头在君苇的身上,所以绳子一绷紧,壮壮被绳子带的就会做到地上,嫩嫩的屁股上围上了厚厚的尿片,倒是不疼,不然小壮壮也不会一遍一遍乐此不疲地奔跑,壮壮一旦想要挣脱绳子,君苇就跑过去把他给抱回来,如此往复,壮壮当姐姐在跟他玩一样,还是一遍一遍小傻子一样奔跑、坐倒……
那个时候首长级别的宅院是没有专门的勤务兵看家护院做保安的,加上,白天大人几乎都不在家,李妈也一直在房子里面忙着,不大出来,所以柱子他们凭借人小没人注意的优势,很容易就溜了进去……
三个人在墙角嘀嘀咕咕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也是被江团长的铁血政策搞得有些畏首畏尾了,铁子跟大头都不敢主动出坏主意了,柱子一看,有些窝火,这俩不争气的,这样就怕了,那我的血海深仇怎么报啊?看来只能靠我自己了,怪不得毛爷爷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呢!自己一个人抱着双臂,走过来走过去的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