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永州暑热非常,清晨的安顺街上往来的行人熙熙攘攘,卖菜的、卖杂货的、卖早点小吃的……,都在不遗余力的吆喝着,大家都想在这段相对凉爽的时间里多招揽些生意,一辆马车碾着青石板路在人群中缓缓前行,赶车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车子停在了一家店铺门口,老人慢慢地从车辕上下来,还没站定,一个清脆的女声就从车厢里传出来,“管伯,我们到了?”另一个甜软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你这丫头,着什么急?!”
管伯在车下站稳,扽了扽身上的衣服,用略带苍老的声音说道:“夫人,我们到了!”车厢的帘子打起来,一个圆圆鸭蛋脸的小丫头利落的探出身子,“管伯,您今天车赶得真慢!”
“街上人太多,都赶着凉快出来了。”两个人说话间,小丫头摆好了脚凳,伸手把柳叶扶下来,“夫人,您慢点儿!”柳叶扶着丫环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车,抬头看了一眼店铺的招牌——会古轩,三个大字遒劲有力,“季大人说的就是这儿?”
“没错。”管伯一边把马车停好,一边回答,柳叶带着丫环刚要进店,一个小伙计已经迎了出来,“这位夫人,您需要点儿什么,请进来看看!”柳叶对他一点头,跟着他进了店铺,“夫人,您请坐,想看看什么?”说着就随手沏了茶来。
“听说你家有几幅中堂不错,能拿出来看看吗?”
“好嘞,您稍等。”伙计去拿中堂,柳叶喝着茶,随意看着店里的陈设,她身后的小丫头则一脸好奇的东张西望,“紫棋,你稳重些。”
“哦。”小丫头闻言赶紧敛息正容地站好,柳叶看着她摇了摇头,青坪比紫棋只大三个月,但比她稳重许多,所以柳叶才放心把她自己留在家里,而有些活泼跳脱的紫棋则一直拘在身边侍候着。一会儿,小伙计捧着几个长盒子走过来,后面跟着一个中年男子,他走到柳叶身前三步的地方站定,“鄙人姓赵,会古轩的掌柜的,是这位夫人要看中堂吗?”
柳叶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稳稳地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没错。”说着抬头打量着来人,赵掌柜的三十五岁左右年纪,身量不高,微微有些发福,头上挽着整齐的发髻,插着一支水波纹的簪子,那簪子用的正是暗影的特殊雕工,胖胖的脸上挂着憨憨的笑容,但一双不大的眼睛很是有神,手拢在袖子里,身体微微前倾,“那您看看这几幅怎么样?”赵掌柜的从伙计手里拿起一个盒子,取出里面的字画,一点点展开给柳叶看,这是一幅猛虎下山图,柳叶看着画的同时瞄着赵掌柜的手,这是一双白皙的手,但对一个男人来说显得太过白皙了,而且他的手很小,用小巧玲珑来形容一点儿都不觉得过分,十指圆润,柔若无骨,连每一个指甲都修饰得非常齐整圆滑,有着这样一双手的人会是怎么样的呢?柳叶心里转了转,面上却是微微皱了皱一对弯眉,为了显得更像小女人,她早就把自己的一对满是英气的浓眉修成了柳叶弯眉,“这老虎画得倒也细致威猛,但我们老爷本身就文弱,家中又都是妇孺,不合适吧?”
赵掌柜的听了,赶紧把画放在一边,又拿起一幅展开,“您再看看这幅怎么样?”展开的是一幅美人图,柳叶一挑眉毛,“我们怎么也算是官宦人家,正堂挂幅美人……”
“不合适!不合适!”赵掌柜的连声说着,把画放到一边,又拿起一幅,柳叶坐着挑选字画,赵掌柜的一面介绍,一面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今天柳叶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凉布短衫长裙,外面罩了一件烟色牡丹花罗褙子,头发高高地挽着倾髻,简单地插了一支攒花水晶钗和两朵浅蓝色的小绢花,耳朵上戴了一对水滴状的水晶耳饰,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首饰了,但一点儿也不觉得寒酸,稳稳当当地坐在那儿,虽然面容还显得有些稚嫩,但举手投足已经颇有些当家主母的气势了,行为做派很自然,并没有注意自己的簪子。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柳叶挑出了一幅山水、两幅花草和两幅字,“这几幅您留两天,我让我家老爷来看看,这明面上的事还是得听他的。”
“没问题,我给您留三天,您看行吗?”
“可以,我们大概后天过来。”柳叶说着就起身准备往外走,赵掌柜的跟在后面殷勤地送她出门,“掌柜的留步吧!”柳叶扶着紫棋的手沿着路边的阴凉往马车那里走,突然背后一个不高却很有穿透力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叶轻扬!”柳叶心中一抖,但脚步并没有停滞,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街上与她擦肩而过的行人,不紧不慢地走到马车前,管伯已经做好了准备,她踩着脚凳上了车,车子又缓缓经过会古轩门口,风将车厢的窗帘吹得半开,柳叶低头假装与紫棋说着什么,余光扫过窗外,赵掌柜的还立在门口,脸上虽然还带着笑,但一双眼睛里闪着厉色,紧紧盯着自己车子离去的方向。
永州的盛夏总是阴霾的,太阳老是躲在云层后面,是不是才露出半张脸,可是热度一点儿不见,空气里潮潮的,湿热的空气让人觉得呼吸都不是很畅快,安顺街上已经没有了清晨的喧嚣,人都像蒸发了一样,不知躲到了哪里,树叶都无精打采的垂着,知了也懒懒地叫着,一切都那么安静,柳叶一言不发坐在马车里,静静听着车轮和马蹄的声音,但心里却是波涛汹涌,那一声“叶轻扬”就像一根针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她成为暗影不过两年时间,这个化名也只在白城用过,知道的人除了梁王大概超不过一只手去,但今天却在这个跟宁州相隔数千里的永州被人叫了出来,让她怎么不吃惊,这说明什么?说明暗影真的是出了问题,不仅仅是永州,恐怕梁王的身边也不干净!那么他们对自己这一行人到底知道多少?他们是不是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份?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在柳叶的脑子里转来转去,不觉马车已经停下了,她下了车回到自己的卧室,倒在床上脑子里还是一片纷乱,青坪忙拧了手巾来,“夫人,您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