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陈老将军便率军回京了,兰子贤亲自在城门外犒赏三军,采薇跟在后面看热闹,从高高的城墙上往下望,只见长长的一串队伍,前头的两个人都穿着盔甲,红色的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士兵们面上都带着回家了的喜悦。
采薇第一次见到这般壮阔的场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只见兰子贤亲自斟了酒,由福公公递给两位主帅,便是陈老将军和陈小将军,小将军便是兰子贤幼时的伴读,贺兰东胤。
说起来当年贺兰一姓本是杜撰戏言,兰子贤化名为贺兰无名,彼时他和贺兰东胤情同兄弟,因此东胤也玩笑般随了此姓氏,后来兰子杭随兰子贤下江南遇见了贺兰浅夏,贺兰浅夏本姓张,只是后来几人聚在了一起,干脆均以贺兰为姓,虽是化名,却仿佛真的是兄弟了。
到了采薇这里,冥冥之中,自有一股力量将他们聚在一起,以一个姓氏为纽带,变成一个逃脱不掉的命运之链。
与此同时,也有小太监们在军中分发酒坛,只见兰子贤举杯,朗声道:“此番出征,得龙神庇佑,众将士奋勇杀敌,捍卫国土,孤代父皇谢过诸位,请!”他连饮三杯,以示诚意,陈家两位将军也纷纷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
而军中的将士则直接扣着酒坛,一人一口传下去,人人有份,口中都拜谢不止。
采薇悄悄和兰子杭道:“看起来好威风啊。”
兰子杭一笑:“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以后才会懂。”
采薇是不懂,她只知道,晚上永庆帝便设宴了,因为是大捷,因此来赴宴的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魏珏照例和杨霖凑在一起,两人正说着闲话,宝丽公主和其他一些爱慕魏珏的********纷纷找借口围在他们一边说笑着,杨霖对谁都笑嘻嘻的很和善,反倒是魏珏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但是他平时就是略显冷淡,因此倒也没有人怀疑。
直到把这些聒噪的女孩打发走,杨霖才有意无意的提到:“今儿倒是奇了,郡主竟然没有来。”京城里的郡主受宠的不受宠的尊贵的不尊贵的多了去了,但是他们口中的郡主只可能是一个——采薇小姑娘无疑。
魏珏便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杨霖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兰子贤身边坐了一个高大威武的男人,采薇正好奇地缠着他问什么。
“唷,是找到新朋友啦。”杨霖往嘴里丢了颗花生,“小女孩果然是容易‘见异思迁’呢。”
其实,宴会一开始的时候,贺兰东胤就被请到兰子贤边上喝酒了,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自然非比寻常,说起旧日的事情来,仿佛还是昨日那般清晰,只是如今他们都大了,两人感慨一番,贺兰东胤才注意到旁边一直直溜溜盯着他的采薇。
他一琢磨——这孩子是谁啊?我做了什么坏事儿么?心里头虽然这么纳罕着,他面上却是一笑:“这是朝阳郡主吧?”他揶揄道,“无名,这该不会真的是……”他们私底下关系好,因此虽然不能直呼兰子贤之名,却可以喊他的化名“贺兰无名”,仿佛一瞬间亲近了许多。
“当然不是。”兰子贤无奈地摇摇头,“坊间谣传,当不得真。”
“可说得是有鼻子有眼呢。”贺兰东胤仔细观察了一下采薇的相貌,才道,“的确和你不像。”
被忽视了的采薇不乐意了,一个劲儿地拉兰子贤的袖子,小声道:“师父,骑马,师父师父,骑马!”
“什么骑马?”贺兰东胤耳朵好使,老早就听见了,当下就很好奇。
兰子贤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我哄她说,你回来了叫你教她骑马。”
贺兰东胤一愣,随即哈哈一笑:“这有何难!”他一拍胸口,“包在我身上!”
采薇顿时喜笑颜开。
兰子贤便一笑,故意道:“即使如此,投桃报李,那我也帮你在京中物色一名淑媛才是。”他眨了眨眼睛,一双凤眼里满是笑意,陈老将军这次之所以把一直镇守边关的儿子带回京来,不就是因为贺兰东胤也已经到了结亲的年纪么,说起来他比兰子贤还要大上几岁,因为战事而一直拖延着。
“你这回可是真的不能再拖了。”兰子贤给在旁边听八卦听得起劲的采薇盛了碗汤,一边道,“如果有中意的,我会尽量为你谋求。”
贺兰东胤闻此,也是轻叹一声,似是有万千心事,却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半天,才调整好心情,打趣道:“噢?那不知冯家小姐是怎么得了你的欢心,竟然放着怀安侯的嫡女不娶?”
很显然,他的消息并不滞涩,何况是太子妃这样的大事,兰子贤轻啜了口茶水,淡淡一笑:“我与冯家小姐只有一面之缘。”他沉吟了一番,才给出了评价,“只是看起来稳重内敛,是个沉得住气不爱出头的,怀安侯之女的风头太盛了一些。”
这是真心话了,贺兰东胤自然听得出,因此他了悟般点头,又感慨道:“你就是太小心了一些。”
“小心驶得万年船。”兰子贤淡淡道。
相伴多年,没有人比贺兰东胤更能体会兰子贤在这个位置上的小心翼翼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挑了个轻松的话题:“郡主以前骑过马没有?”
采薇被问到的时候,嘴巴里还含着鸡肉,她含含糊糊道:“没有,师父不让。”
兰子贤便笑骂道:“你个丫头忒是调皮,若没有人看着你,怎么敢让你上马?”他想起来便觉得有些后悔,但是对着采薇,反悔是更糟糕的事情,因此他只得忧心忡忡地关照贺兰东胤,“这样丫头顽皮,你可得千万当心。”
“东宫明珠,自然应当捧在手心里才是。”贺兰东胤大笑一声,很是豪爽。
兰子贤不由为好友暗自捏一把冷汗,这位小祖宗的破坏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然而,不幸中的万幸,虽然采薇眼巴巴等骑马等了许久,但是天气一日日热了起来,她便越来越不爱出门,到了六月里,一出门便觉得太阳晃眼得很。
明珠殿里早已摆满了冰盆,窗子都落了竹帘,床榻上铺着玉石结成的玉簟,触之生凉,饶是如此,采薇还是一天到晚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
兰子贤来见她的时候,采薇就斜倚着着玉枕翻着那本《地域志》,这本书她翻来覆去看着,已经看了不少,兰子贤便夸道:“徒儿好用功。”
“师父——”拖长了的调子有些力气不足,不复她往日活蹦乱跳的模样,他拍拍她的脑袋,问道:“你身体不好,屋里放太多冰盆当心凉着。”
“都快热死了。”采薇呼出一口气,把自己鬓边的一缕头发吹了起来,“去年不是说要修个园子避暑么,怎么今儿就没消息了。”
“修园子……你说起来轻松。”兰子贤无奈地摇摇头,“你可知道修个园子要花费多少,如今战事刚歇,抚恤家属便是要多少银子。”
“我知道,接下来还有师父大婚,宁王大婚。”采薇吐吐舌头,“都要花钱嘛,我就是说说而已。”
“知道就好。”兰子贤招招手,从福公公手里接过一个盒子,采薇好奇道:“这是什么?”
“给你的。”兰子贤打开,盒子里的锦缎中包裹着一片小小的碧绿玉片,轻薄透亮,串着一条细细的链子,他给采薇戴上,采薇爱不释手:“好凉快。”
“这可是好东西,不许弄丢了。”兰子贤叮嘱了一句,见她欢喜的模样,不由也笑了,“好玉养人,带着它冬暖夏凉,放在舌下可以止渴生津。”
“呀。”采薇吃惊,连忙塞进嘴里,只觉一股清凉沁入舌尖,顿时全身上下的燥意一扫而空,“谢谢师父。”
“傻徒弟。”兰子贤温和道,“好了,师父要去忙了,自己乖乖的,知道吗?”
“嗯嗯!”采薇一阵点头。
“好孩子。”兰子贤夸了一句,在采薇缺乏行动能力的时候,一向都是她最安全的时候——多么难得的事情啊,夏天真是美妙极了。
然而世事就是这样,喜欢在人觉得风平浪静的时候,忽然来一个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