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宫一夜之间陷入了混乱之中,首先是珍妃中毒而死,接着是采薇昏迷,永庆帝血气翻涌,一口气没缓过来,晕了过去,兰子杭悲痛之下,也是无力管事,一时之间,宫里弥漫着一股惶恐不安的紧张气氛。
还好兰子贤还算镇定,将太医分作几批,分别守着永庆帝、兰子杭和采薇,又派人详查此事,倒是暂时稳定了局面。
永庆帝倒是过了一夜就醒了过来,兰子贤再见他的时候,却发现他顿时老了十多岁,原本还算漆黑的头发竟然灰白了大白,有气无力的样子,好像已经是一个老人了。
“父皇。”兰子贤肃声道,“良国还要靠您,请您万万保重龙体。”
永庆帝却只是摆了摆手,声音低哑:“朝阳怎么样了?杭儿呢?”
“九弟只是悲痛之下昏了过去,并无大碍。”兰子贤说完却顿了一顿,才露出了苦涩之情,“太医诊断,朝阳虽说没有吃完整个神仙桃,但是体内还残留着大半的毒素,如今还未丧命已是奇迹,红颜绝无解药,怕是……凶多吉少了。”
“你知道她有多重要。”永庆帝低声道,“不计一切代价,都要救活她。”
“儿臣明白。”兰子贤道,“朝阳那里儿臣会看着,父皇要保重身体,为了良国的百姓。”
而永庆帝一夜之间痛失所爱,已经无力再说些什么,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到了东宫,兰子贤的脚步却顿时沉重了起来,他方才对永庆帝所说的,已经是修饰过后的说辞,实际上采薇如今命悬一线,随时随地可能死去。
明珠殿里几乎聚集了太医院所有的御医,可是他们商量了许久,却始终束手无策:“太子殿下,老臣已经尽力了,红颜绝本是一旦服下,再无救活可能,郡主服得少,又不知是和原因才暂且保住了心脉,只是没有解毒之法,也不过是这几天的事情罢了。”
兰子贤默不作声站了许久,才厉声道:“小福子,去通灵塔请国师来一趟,就说朝阳郡主病危!”
“是。”虽然不解此时此刻兰子贤找国师做什么,但是小福子没有任何废话就去照办了。
太医们唉声叹气——此时此刻,也许只能祈祷龙神庇佑了吧。
彩云很快就到了明珠殿,太医们纷纷跪拜下去,不敢直视她的容颜,彩云匆匆进入卧房,只见采薇面色苍白,紧紧闭着双眼,她跪在床边,低声念起咒语来,这咒语用词晦涩难懂,饶是兰子贤这般博学,也完全听不明白,只是听了,浮躁的心却是慢慢静了下来。
彩云诵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她挥手屏退了旁人,才对兰子贤道:“是郡主身上的龙气为她护住了心脉,只是到底是肉体凡胎,若不能及时寻得解药,龙神也无力回天。”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听彩云这样说,兰子贤心中还是一沉:“能拖多久?”
“一个月。”彩云的目光里也透出了淡淡的无奈,“一旦她身上的龙气消散殆尽,毒素立刻侵入心脉。”
一个月,兰子贤心中迅速盘算了一下,点头道:“多谢国师相助了。”
“郡主身关龙神与良国,彩云责无旁贷!”彩云淡淡道,“我以法力暂时封住了郡主体内的毒素,郡主大约过一会儿就会醒过来,只是四肢百骸的经脉已经被侵蚀,还是请太医准备一些镇痛的药物为好。”
兰子贤应下,却见彩云掀了帘子出去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他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却发现彩云额上已经渗出了冷汗,浑身冰凉,他心中起疑:“国师?”
“殿下不必惊慌。”彩云的声音倒是很镇定,“我为救郡主,已经耗尽多年来的法力,如今回到通灵塔闭关养伤,还请殿下待我暂未隐瞒。”
兰子贤心中便是轻轻一叹:“我明白,国师请放心。”
待彩云离去之后,他对着跪拜的太医一字一顿道:“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治好郡主,同时,吩咐人在民间寻找神医,重金悬赏。”
听他这么吩咐,太医院的首领太医才小心翼翼抬起头道:“殿下,若说这民间的神医……应当非潇冰莫属,只是此人神出鬼没,无人能寻到他的踪迹。”
“潇冰……”兰子贤心中一动,“我明白了。”
正如彩云所说,采薇没过多久就醒了过来,只是全身剧痛之下,她几乎要痛死过去,兰子贤来看她的时候,她是一边痛得掉眼泪一边和他说:“师父,我要死了,要痛死了。”
兰子贤接过绿枝手里刚熬好的镇痛药给她灌下,这样的药物是有副作用的,只是若是不采用这样的镇痛药,她在找到大夫前就该活生生痛死,或者是受不了自我了断了。
短短几天的时间,她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幸好喝下了镇痛药之后,她的神情倒是平静了几分,只是浑身无力,有些昏沉罢了。
兰子贤把事情和她说了,拨开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头发:“你放心,无论如何,师父都会想办法救你的。”
采薇不说话,只是动了动嘴唇,看唇型大概是在说“痛”,与此同时,她眼角滚落一滴灼烫的眼泪。
兰子贤看了就觉得难受:“听话,熬过去就没事了。”他伸手盖住了她的脸颊,采薇乖顺地闭上了眼,顿时药物的作用涌上来,她很快陷入了沉睡。
可是寻找神医潇冰的事情却没有那么顺利,虽然他的名声在外,据说可以妙手回春,天下没有他解不了的毒,治不了的病,但是行踪一向诡秘,有些人想要打听他的下落,一两年才有可能得到一些蛛丝马迹,若要一个月之内找到他并且将他带到京城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与此同时进行的调查却也同样没有多少结果,这短短几天之内,紫宸宫不知死了多少人,有些宫娥太监夜半时分忽然被人带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宫内上下所有人都守口如瓶,不敢多问一句,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妃嫔此时此刻也不敢触霉头,一个个躲在自己的宫里做缩头乌龟。
落雁宫里却是难得的平静,和懿倚在窗边,不知道是对谁说:“在这里都好像能闻到紫宸宫里的血腥味呢。”
屋内空无一人,自然不会有人回答她,她却不在意,又是自言自语一般道:“可怜的珍妃,红颜薄命呢。”
她的目光蓦地落到了架子上的花瓶里,里头还插着一支桂花,是不久之前兰子杭派人送来的,想起兰子杭,以她那样淡然从容的心却也忍不住刺痛一下,和懿唇边溢出一丝无可奈何的叹息——在国仇家恨前,儿女情长实在是太渺小了。
如果你不是良国的皇子就好了,如果,你不是珍妃的儿子就好了……她想着,却也觉得不大可能,唯有自嘲一笑,她关上了窗户,静静坐在屋里头,桂花的芳香还萦绕在鼻端。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有几分酸涩,眼角有着一闪而逝的水光。
想起很多年前他误入落雁宫,见她衣着单薄,为她解下自己的大髦给她披上,也想起那么多个冬日里,大雪纷飞,他从雪地里走来,怀抱一枝红梅,少年的笑容那么温柔和煦,还想起今年春光正好的时候,他在御花园里带来姹紫嫣红的花卉,装点了她寂寞空虚的屋子。
“今年,大概没有梅花了吧。”她这么说着,唇角一翘,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一行清泪却终于滑下脸庞。
东海彼端有归墟。
归墟是海中无底之谷,谓众水汇聚之处,海水到了这里就到了尽头,外头也许沧海终将变成桑田,但是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在归墟里,一条青色的巨龙静静盘踞在那里沉睡,他的鳞片宛若上好的翡翠,通透晶亮,他的身边,只有汹涌的海水,没有鱼群没有虾蟹也没有珊瑚没有水草,只有虚无。
一个青色的人影静静站在巨龙的面前,人类的身形那么渺小,站在神龙的面前仿佛只是蝼蚁,他轻轻叹息了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几万年了,人类已经改朝换代不知道多少次,沧海也好几次变成桑田了,曾经的海底变成了如今的高峰,我去看过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也许过不了多久它又会重新沉入海底……我的大劫终于要来了。”
他顿了一顿,又说:“五百年前我算出劫难在人类的这一个朝代,十多年前,我终于算出关键所在,当初我没有明白那句谶言是什么意思,最近我终于见到她,才终于明白了。”
“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原来这就是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