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美景的时候，总会有人来破坏一下风景，虽然当事人也不是故意的，但是就是那个时候，采薇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的吐字很清晰，但是整个人却好像根本没有醒一样，她说：
“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者，会时略半也，岂将复为陵陆乎？”
她的声音和从前一样娇软动听，但是此时此刻，贺兰苍绯却忽然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他想开口问什么，却看见采薇又自问自答了一句：
“故圣人言，东海行复扬尘也。”
湛凌波也觉得意外：“贺兰姑娘在说什么？”
贺兰苍绯不动声色道：“喝醉了发酒疯而已。”话是那么说，采薇接下来也没有任何动静，但是贺兰苍绯心中总有那么一丝怪异，但是湛凌波这样聪明的女人，若是在她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怕是就要追根究底了。
采薇现在的情形，也的确有几分不同寻常。
她看见了一望无垠的大海，碧蓝的海浪在她足下起伏着，海鸟飞翔在天际，她从来没有到过大海，却知道这应该是海边。
“这是东海。”她听见有人说，采薇回过头，看见辰良站在她身边，笑意温和，“采薇姑娘见过吗？”
“没有。”她诚实道，“我这是第一次出家门。”
辰良看向她的眼里就多了怜爱之意：“一段时间不见，采薇姑娘近些日子可好？”
采薇在他面前就忍不住就觉得委屈：“一点儿都不好，吃尽了苦头。”她把近日的事情一一说来，大吐苦水。
辰良听她说了关于盘龙山和龙脉的事情，就若有所思地问：“采薇姑娘知道东海之前是什么地方吗？”
采薇道：“东海之前，当然就是东海啊。”她说得理所当然。
辰良却道：“不是这样的，采薇姑娘听过‘沧海桑田’和‘东海扬尘’的由来么？”采薇摇摇头，他就继续说道，“晋朝的时候有本书叫《神仙传》，有一个仙女叫麻姑，她说她已经见过东海三次变成桑田，到了蓬莱，发现水比从前浅了一半，是即将又要变成陆地吗？方平就说，所以圣人都说东海即将重新扬起尘土来。”
采薇没有读过这一段，因此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说，东海会变成陆地吗？”
“那要很久很久以后了。”辰良说着，目露爱惜之色，“你要去盘龙山吗？”
“是啊。”采薇叹了口气，踢着脚边的沙粒，看它们扬起一小撮的灰尘，“他们都说盘龙山是良国龙脉所在，事关良国国运，我责无旁贷。”
辰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既然你想去，就一定可以到那里的，只是未必那里会如你所想。”
采薇狡黠一笑：“我有什么希望，金银珠宝，华服美食，我有的是，人世间最好的富贵我都享受过了，除非里面真的有长生不老药，但是叫我永远也长不大，我也不乐意啊。”她说着说着，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辰良看着她自得其乐地在原地转圈圈，裙摆飞扬如同一朵怒放的鲜花，在这蓝天碧海间，那么鲜艳夺目。
采薇转了一会儿，忽然就觉得头晕，自己绊了自己一下，辰良连忙伸手去扶她，采薇靠在他怀里，个头那么矮，连他的胸口都不到。
她好一会儿没有动静，辰良连忙问：“怎么了，是头晕了么？”
“没有。”采薇抬起头来，后退了两步，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只是忽然想快点长大了。”她看着那起伏来去的海浪一会儿，忽然很认真地问：“我想玩一会儿水，又怕下面有东西要咬我，你拉着我好不好？”
辰良对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也没有多想一丝一毫，他以一截衣袖裹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在海边慢慢走，采薇脱了鞋袜，踢着一朵朵水花，他们走得很慢，而放眼望去，这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我明明在寒碧潭，为什么会忽然之间就到了东海呢。”采薇叹了口气，情绪忽然低落了起来，，“所以我是在做梦，对不对？”
辰良微微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你觉得是梦，大概就是梦吧。”
“也对。”采薇又高兴起来，“既然是梦，为什么要追究它的合理性呢。”她说着，又有些顽皮道，“虽然我做的梦总是那么奇怪，我今天好像在寒碧潭下看到了一双很熟悉的眼睛，给我的感觉很像，像……”她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辰良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蹲下来和她平视道：“采薇姑娘，你这一路是不是很危险。”
采薇点点头，却说道：“虽然和我同行的两个人总是欺负我，但是他们对我很好，我不会有事的。”
“你怕水吗？”他问。
采薇吐吐舌头：“怕啊，我不会泅水，而且水下的东西真是可怕。”
“那么，在害怕的时候，喊我的名字吧。”辰良说着，眼底有着淡淡的笑意，“喊我的名字。”
采薇虽然不明白害怕的时候喊他的名字有什么用处，却依然答应下来：“好，下一次我试试。”
辰良放开了她的手，摘去了她鬓边的一朵珠花，微微笑道：“采薇姑娘，时间到了，我下次再来看你。”
采薇很舍不得他，对他撒娇道：“要经常来看我。”
“好。”
这是采薇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慢慢地睁开眼睛，一时之间，只能看到一点亮光，许久，她才坐了起来，发现这是在一片略微干燥的空地上，那亮光则是一堆篝火。
“醒过来了？”贺兰潇冰走过来掐掐她的脸。
采薇还有些迷糊，揉了揉脸，才忽然说：“好痛。”
“我下手可不重啊！”贺兰潇冰连忙撇清关系。
“腿痛。”采薇小姑娘掀起裙摆，正想揉揉腿，却忽然发现脚踝处趴着一只软趴趴的东西，她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东西！”
“唔，我看看。”贺兰潇冰原以为是什么毒虫爬了进去，结果挑下来一看，他都吃惊了，“这，这好像是海星啊！”
采薇一怔，随即劈手把那海星抢了过来，它软趴趴地缩成了一团，采薇揪揪它的角，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了，但是她一抚鬓边，却发现那朵珠花真的不见了——谁能来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贺兰潇冰虽然对这件事情很是奇怪，但是却很罕见地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对她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唔，饿了吗，还有些东西，去吃了吧。”
那一锅的东西算不上好吃，也算不上难以下咽，采薇是吃得食不知味，因为刚刚睡醒，一时半会儿的，倒也睡不着了，就靠在一边看星星，不远处的丛林里、沼泽旁，还有闪闪烁烁，明明灭灭的萤火虫。
就在她神游太虚的时候，便听见一阵婉约悠扬的笛音，采薇身在宫廷，哪怕没有系统学习过音律，但是她听着的一直就是由最好的艺人演奏的曲目，因此一听之下，她就能分辨出吹笛的人技艺很是高超。
这大晚上的，会是谁在吹笛子呢？
自然是非湛凌波莫属，她的玉笛从不离身，已经相伴多年，时时拂拭，很是珍爱。贺兰苍绯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你怎么还留着？”
湛凌波放下了唇边的玉笛，不答反问：“我不能留着么？”她微微一笑，“你送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了，如何处置，你已经无权插手。”
“这可不像是你平时的风格啊。”他说。
湛凌波却道：“你今天也有些反常，”她想了一想，忽然露出一个恍然的笑容，解下自己的酒囊丢给他，“我就说么，原来是没了酒喝。”
贺兰苍绯接过来喝了一口，不由赞道：“好酒。”他微笑起来的样子和当年几乎一模一样，湛凌波一时之间竟然也恍惚了，她心有所感，竟然提起了往事：“没想到当年闹成这样，我们竟然还有平心静气好好说话的一天。”
贺兰苍绯的语气也柔软了几分：“少年往事，过去的就都让它过去吧。”是啊，曾经鲜衣怒马，年少轻狂的日子，也终究是过去了。
看到他们两人窃窃私语，采薇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八卦之火，跑去和贺兰潇冰打听其中的猫腻：“说起来，他们两个人是怎么会参和到一起的啊？”
贺兰潇冰倒是也不清楚：“我认得苍绯的时候，他俩已经快分开了，那个时候闹得不可开交，就差动手咔嚓了对方了。”
采薇听得津津有味：“为什么呀，是不是因为他总是逛妓院所以凌波姑娘生气了啊？”
“这只是其中之一而已。”贺兰潇冰摸摸下巴，低声道，“说起来，还是两个人的性格不合适吧，湛凌波太好强了，也难怪，她是幽月宫的左护法，地位就在那个宫主之下，手下不知多少人听命于她，强势也是很正常的，而苍绯嘛，你也知道，他这个人也就是定不下来的。”
“男人喜新厌旧也是常事吧。”采薇倒是不觉得奇怪，“所以才会三妻四妾啊。”
贺兰潇冰却不这样认为：“倒不是这样，苍绯这个人，其实很重情重义，就是在女人方面比较，唔，为难一点儿吧，当年也不是没想过和湛凌波定下来吧，但是两个人分歧太大了，湛凌波对他的要求，他做不到，毕竟一个人浪迹江湖，闲云野鹤惯了的，总之，那会儿两个人几乎是决裂了吧。”
采薇不禁感慨道：“男女之情真的是太复杂了呀。”
贺兰潇冰问道：“可不是，说起来你们那些女孩子比江湖儿女还要多些拘束吧？”
“是啊，很多女孩子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的，成了亲就是一辈子，虽说有和离，但是实际上除非万不得已，不会这么去做的。”采薇心有戚戚然，“不过我们会好一点儿，”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公主郡主什么的，如果和驸马不和，就算不和离，也可以各玩儿各的，我师父有一个小姑姑，就是先皇的小女儿，据说她的长公主府里养了十七八个面首。”
贺兰潇冰震撼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诡异：“你以后不会也这样吧？”
采薇故作老成道：“看以后嫁什么人啦，如果不喜欢却非得要嫁，也不能阻止我自己找乐子吧？”
“我以前一直觉得你还是个小孩子，现在却觉得，你倒是个大姑娘了。”贺兰潇冰感慨道。
“才不是呢。”采薇反驳道，“师父和墨杭说了，不管什么时候，我在他们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永远有他们疼。”
“对对对。”贺兰潇冰掐了一把她的脸颊，哈哈大笑，“你在我们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