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的策文挂出后,确掀起了轩然大波。首先是王守澄、梁守谦,通过在宫外行走的小太监分头抄回了策文。本来到晚唐,宫中大宦官都怕太监们读了孔孟之书,会接受君臣纲常的理论,而忠于皇帝,自己就难以控制他们,因此就不叫他们识字读书,所以他们大多都没有什么文化。而有点认读能力的只是一些自己认为是亲信、却为数不多的小太监。凡为********的大太监,都把这些小太监安排在可以出宫行走的职事上,其主要任务是探听朝臣和举子的言行。朝臣们大多为保自家的性命,无论是上朝和在外,说话做事都小心谨慎,唯恐触了霉头。这样长此以往,直言敢谏的朝臣越来越少。裴度之所以看重李德裕,不但因他在许多军国大事上和自己不谋而合,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不怕宦官的熏焰权势,既能持正依律禀守纲常,又在重大问题上敢于犯颜直谏。但也正因为如此,总在朝中难以容身。所以,当他看到刘的策文后,虽也频频点头称是,却又为他的前途暗暗担心。
果然王守澄、梁守谦见了刘的策文,勃然大怒,大骂:“竖子竟敢如此张狂?”他们商议后,就派亲信手持礼单、抬着重礼去送给第策官左散骑常侍冯宿、太常少卿贾、库部郎中庞严,并对他们传言说:“为对第策官不取刘这样的疯汉聊表敬意,些微薄礼还望笑纳。”直惊得三人面如土色。果然到了选录时,三人都拿着刘的卷子,一边叹为奇才、杰作,字字珠玑,一边批道:“额满见遗,深为可惜!”
刘在宝历二年(826)中进士时,杨嗣复以礼部侍郎知贡举。刘既是经他之手成为进士的,按当时的习俗,二人就成了座师和门生的关系。事过两年,刘既然在对策中痛斥宦官专权,引起很大轰动,那么宦官们由大恨刘,必然移恨其座师。一天,另一大宦官仇士良在宫中见到杨嗣复,他摇着满头白发,一改平日的态度,瞪着一双干鱼般的眼睛,冷笑一声问:“刘是侍郎的门生吗?”“不敢,不敢。”杨嗣复心知不妙,不得不边施礼,边含糊搪塞。“侍郎不必客气嘛!”仇士良那张核桃皮似的脸皮笑肉不笑地揶揄着杨嗣复,却猛地他把双干鱼眼一瞪,满脸怒色地恨恨责问:“你怎敢以国家科第给予刘这种疯汉!”杨嗣复满面通红,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我认他及第时,他,他……不是还没有疯嘛!”却见仇士良鼻子里哼了一声,袍袖一甩,恨恨地转身扬长而去,躬身施礼的杨嗣复竟然愣在了那里。
奇怪的是要经营天子门生的文宗李昂,看到刘的对策文中直斥宦官专权擅政,很是赞赏,因列其为第一位。等到第策官上奏的录取名单中,没有了刘的名字,他却不闻不问。甲午日,唐文宗颁下诏书:“贤良方正裴休、李、李甘、杜牧、马植、崔、王式、崔慎由等二十二人中第,皆除官。”他已认同对策第一的刘,却偏偏落第。诏书一下,京中大哗,第策官们无地自容。按照当时的礼节,新中第的二十二个新贵们要去拜座师,杜牧却说:“此等座师,有辱斯文,不拜也罢。”说完愤愤离去。李等二十一人,入拜座师后,已授为河南府参军事的李亢声说道:“所对策,汉、魏以来无与为比。今有司以指切左右,不敢以闻,恐忠良道穷,纲纪遂绝。况臣所对远不及,刘下第,我辈登科,能无厚颜!愿以科名让,以旌其直。”其他人纷纷附和,三位考官,个个低头不语。
李等见再说无益,就辞别出来,然后对其他人说:“我等不可就此罢休,决计上书朝廷,诸位仁兄,有赞同者,可共同署名。”大家齐说:“没有不从之礼!”李告别众人,回到下处,奋书道:
“陛下御正殿求直言,使人得自奋。臣方懦劣,不能质今古是非,使陛下闻未闻之言,行未行之事,忽忽内思,愧羞神明。今所对,敢空臆尽言,至皇王之成败,陛下所防闲,时政之安危,不私所料。又引《春秋》为据,汉、魏以来,无与比。有司以言涉讦忤,不敢闻。自诏书下,万口籍籍,叹其诚鲠,至于垂泣,谓指切左右,畏近臣衔怒,变兴非常,朝野惴息,诚恐忠良道穷,纲纪遂绝,季汉之乱复兴于今。以陛下仁圣,近臣故无害忠良之谋;以宗庙威严,近臣故无速败亡之祸。指事取验,何惧直言?且陛下以直言召天下士,以直言副陛下所问,虽许必容,虽过当奖,书于史册,千古光明。使万有一不幸死,天下必曰陛下阴杀谠直,结雠海内,忠义之士,皆惮诛夷,人心一摇,无以自解。况臣所对,不及远甚,内怀愧耻,自谓贤良,奈人言何!乞回臣所授,以旌直。臣逃苟且之惭,朝有公正之路,陛下免天下之疑,顾不美哉!”
李刚写完,就见杜牧从刘处来,李就将奏章给他看。杜牧看完后,惊问道:“牧与年兄心心相印,愿纳还官职给,年兄为何只写己而不提牧?”李道:“年兄不必再争,我等据理力争,非为一己之私,只为朝廷选拔人才。若论才,实在不如年兄,年兄在宝历年间仅以《阿房宫赋》,即已名扬天下。如今若争得一,又去一牧,岂不同是我等罪过!”杜牧还要再辩,李制止说:“年兄请允将话说完!知年兄府上早已不丰,亟待兄解褐养家,不必如尚无家口之累。我等还是办正事要紧,速予诸位年兄将拙文过目送进宫,不可再延误。”说着不由杜牧分说,就拉着他出了门。
二人分别找到了裴休等,他们一致表示:我等恃正仗义执言,旨在扶正祛邪,刀斧尚且不惧,何在乎署一名哉!于是一一在奏章后签上自己的名字,看看已是天晚,就由李和杜牧将奏章由翰林院上奏。翰林学士们也正为宦官擅权,挤压朝臣而愤愤不平,再加上宦官们弄权,致使刘落第,也都怒火填膺。今见新贵们个个如此不畏权势,严正执辞,也立即将李等奏章报进宫。
且说唐文宗一心励精图治,想先削宦官之权,就想俭约示人,他减了宫中许多费用,自己也是食不浪费,朝服及宫中所服便服也是一成不变,旧了洗干净再穿,这在历代皇帝中确也少见。处此春寒料峭之际,也不听贴身太监之劝,不注意衣服加减,因偶感风寒,不能上朝。王守澄等对唐文宗的心意,早已探察明白,他们在唐文宗面前小心应对。久而久之,他们就明白,这位自命不凡的青年天子志大但是才疏,再加上他性情懦弱却又多疑。既然多疑,凡遇大事总瞻前顾后,疑而不决,决而不疑,终难决断果行。宦官们大喜,他们就想故伎重施,想像以前对待穆宗、敬宗一样,用声色犬马引诱唐文宗去淫侈享乐,不理朝政,这样就可政多从宦官手中出。但唐文宗在这方面却是可圈可点,他丝毫不为所动。宦官看在这方面劝不动他,就从朝政方面着手,他们利用一切机会,说某某结成朋党,无非是要擅权****,陛下不可不防。这对疑心颇重的唐文宗来说,“三人成市虎”,不由他不信。宦官们心里也很清楚,对于根深蒂固的五朝元老裴度,他们暂不敢动,以防自己失招。但对于裴度所看重的李德裕等人,可就另当别论了。日浸月染,他们在唐文宗面前得便就“很有分寸”地诽谤李德裕等,唐文宗又“不能不信”。他们见自己所谋得逞,就劝唐文宗给浙西派一个监军,唐文宗果然听信了。宦官们大喜,王守澄是要派一个自己的亲信,去监督李德裕的一举一动。这个监军派去,宦官们自以为得计,谁知却大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王守澄等见自己的计谋一个个实现,胆子也就越大起来了,但他们又小心地揣摸唐文宗的心意,分析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比如说,这次刘落第,本来刘的策文很合唐文宗的心意,但王守澄等轮番断章取义地说:“‘国家取人不尽其才、任人不明其要’,是在讥刺陛下不明”;“‘官禁不一’,是讽陛下不能驭下”;“‘法出多门,人无所措’,是讥陛下不懂律法,朝臣多怨”;“‘有藏奸观衅之心,无仗节死难之谊’,是刺陛下于文武无恩,臣工不为陛下所用,骂陛下为孤家寡人”,等等。他们说得多了,唐文宗又“不能不信”,所以他本要取贤良方正刘等二十三人,到后来王守澄等威逼考官只取二十二人,单使刘落第。尽管为此,朝内外大哗,唐文宗也只装聋作哑,听之任之。
这几天,唐文宗称病不上朝,表面上是因偶感风寒,内心中也怕朝臣就刘落第一事再度发难,纠缠不休。自己也正好乘机躲避一阵,等过了这个风头再说。他的这种心思,怎能瞒得过王守澄、梁守谦、仇士良等大宦官,他们就暗中将李的奏章留中,并不上奏。唐文宗实不知此事,学士们却以为唐文宗故意留中不发,就个个气愤不已。李等见奏章上奏后如石沉大海,内心也十分气愤,就去找学士们商议,学士们个个表态,他们已约谏官、御史,就这件事在朝廷上轮流上奏,力使人才不被埋没。就在他们商议时,经通报杜牧拜进说道:“刘不见了。”闻者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