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露寒,卓一拢了拢被窝,便叫季琼赶紧睡。
季琼自小就很多次跟卓一一起睡,自己从来没有像今晚这般烦躁。身后的卓一没有动,依旧是那个坐着的姿势,想必又是在发呆吧。季琼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自己自八岁那年被卓一救走,便跟着卓一了,在自己记忆中,卓一是个坦诚到连敌人都暗叹的人,这样的卓一,很容易被亲近。
季琼突然不想知道卓一跟席印新王的过去了,他害怕那样的过去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二十年前,卓一救了席印新王,二十年后自己跟随在卓一身边,那以后呢?
季琼突然不敢想。
但累极的季琼还是睡着了,以至第二天清晨卓一叫唤他他还觉得迷糊。
卓一笑道,“小懒汉,快起来,今日我们要随席印太子一同去往席印的,耽误了可不好。”卓一一身素洁,季琼从没见过卓一穿白色,即便是一身样式及其简单的长衫也显得格外好看。
季琼搓搓自己的脸蛋子,嘟嚷道,“你穿白色真好看,是因为要去见席印王么?”
卓一笑,揉揉季琼鸡窝的脑袋,“是因为你!”随后将季琼拉到一边的面架边,给季琼梳头。
卓一的手并不大,在男人中也算小的,苍白纤瘦的手拿着红木的梳子,一次一次,从上而下,细细地,轻轻地,好似怕给弄掉一根头发。卓一在季琼小的时候就喜欢给季琼梳头,还喜欢让季琼穿女装,卓一其实一直比较喜欢丫头,所以在一开始收留席印新王的时候那般欢喜吧,因为席印王呀,那时候就是个丫头啊。
“季琼?”卓一戳戳季琼,季琼咋然回过神来,却见卓一已经为他束好了发。额前的刘海被整齐地随着其后面的发束在了一起,突然将额头光洁的袒露出来,季琼有一时间的不适应,这样看自己的一张脸,开始觉得陌生。依旧是飞逸的剑眉,浑而黑的眼,英挺的鼻梁,微微消瘦的脸,自己长的随早去的母亲多一些,此刻却有种陌生的成熟感,也许自己早该这样装扮,转过来看了看卓一。
卓一在为季琼挑衣服,卓一平时总一身灰蓝色或者灰青色的长衫,却不想,卓一衣柜里,却有不少漂亮别致款式的衣服。
“师傅,你这么多好看的衣服咋从来不穿?暴殄天物呀——”季琼一边翻腾着卓一打开的床后的柜子,一边轻手抚摸着衣服的料子,这些衣服的布料都是滑滑的丝绸料子,还有几件跟卓一与自己的亵衣的料子一样若水般轻柔。“师傅,这个跟咱的内衫是一样的诶——”
卓一诧异,好小子,居然一下就摸出来了,笑道,“师傅会给你那些三流的货色么?那可是昆山天寒血蚕吐的丝,由奇秀宫宫主亲自纺织,再由金花阁阁主亲自裁剪缝制而成!世上只此四件,别无其他!”言语间还颇为自豪。
季琼眼珠转了转,问道,“古代帝王说不定就有个十件八件的……”
卓一断然打断,“绝无可能!就算是有昆山天寒血蚕的茧丝,也不可能达到你现在身上那件亵衣的功效!你自己试过,不是么?”
季琼瘪瘪嘴,而后瞪大双眼,惊叫道,“是师傅你!都是你对不对!”
“嘘!”卓一伸出手轻压在季琼嘴边,季琼感觉着那凉凉的手指贴在自己唇上的那刻,心骤然打断了跳动,定格在那个碰触的瞬间。恰好此时门外传来席印太子南越京的催促声,“本殿下都等了许久了,你俩还未话别完毕?”
卓一挑出其中一件红底黑花鱼纹的外衫跟一件黑色蓝绣丝内衫,正是那两件天寒血蚕丝织的长衫,递给了季琼,笑道,“前三个跟我可没关系。”
季琼点点头,心里却诧异,卓一为何要让自己穿天寒血蚕的长衫,还一穿穿两件?难道此行并不顺利?可是席印王不是他的学生么?而且卓一还故意转移话题……疑惑归疑惑,季琼还是很快的将衣服穿好,并将平时所使用的明暗器都随身带着,该藏好的藏好。广袖长衫,还是这般色泽的搭配,季琼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人完全不似当初的自己,这个人,高贵,明丽,还带着些邪魅。
卓一见季琼已经收拾妥当,便将该关闭的机关全部关闭,才将房门打开,吩咐外面的南越京准备起行。
在大庆可谓是再也不可能低调了,既然如此,自己何不来个干脆了断。
卓一提起桌上的那个小包袱,然后将门锁好,卓一先行上了马车,对于大庆京城一眼未看,季琼环视那些自己曾经见过处过的人,混过走过的街道,有些黯然,伤神间,便见马车内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季琼拖入其内,是卓一。卓一摸摸季琼的脑袋,“又不是不回来,你这么折腾啥?”
季琼惊愕地抬起脑袋,眼角的泪花被忘记滴落,问道,“我们还能回来?”
卓一点点头,笑着答道,“嗯,你还会回来的。”
季琼看着卓一,卓一的眼睛微微眯着,如冬日夜空天边的弯月,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自己从来没懂过他,就连刚才,就连现在,他越来越好奇见到席印王,也越来越害怕见到席印王,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只知道,卓一可能会丢下自己。
车内一时安静。
南越京自始自终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对师徒,或者,在一直静静看着的是卓一,他好奇卓一,好奇这个让父王冷落了母后近二十年之久的男人。
行至北城门口,马车停了下来,卓一与季琼下来马车,果然是大庆王在此为席印太子践行。说是为席印太子践行,却不见太子下马车,一众随行的官员顿时面色各异。
只有卓一自己知道,这根本不是在为席印太子践行,这是大庆王在告诫自己。
卓一向着一边身着明黄锦缎龙袍的大庆王拱拱手,行了个礼,“在下定不会忘记陛下的恩情,陛下珍重,卓某去了。”从腰间掏出一枚玉佩递与一边的随侍太监,太监将玉佩呈给大庆王,大庆王看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点点头道,“此次前去席印渡学,路途艰险,爱卿多为保重,朕代大庆百姓,谢过爱卿了!”大庆王突然跪拜在地,大臣们措手不及,卓一却不打断,这是大庆王欠自己的。一个跪拜礼完毕之后,卓一才施施然走过去将大庆王扶起,惶恐道,“陛下请起!只要陛下信守承诺,安置民生,在下这点牺牲不算什么。”大庆王抬起头,正正看着卓一,郑重道,“朕,定当信守承诺!”
卓一松开手,退后,躬身行大礼,这是对大庆的最后一拜,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上了马车。卓一以为这是自己与大庆的最后交集,却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大庆王室终究在最后还了卓一一个大大的人情,救了卓一一命。
季琼随后进到马车,径直走到靠近南越京的一边,回身对卓一道,“师傅,你过去一点,我想坐这边,靠着窗!”
卓一无奈,带着宠溺的语气,“对面不是还有坐位么?”
季琼不依,拉着卓一的衣袖,摆摆,“不要,我要跟师傅坐在一起,此去席印帝都路途遥远,晚上跟师傅靠在一起师傅才不会冻着!”
卓一笑,素手轻点季琼的鼻子,眉眼弯弯,“淘气~”
南越京右手撑着头,努力装作没有看见。他弄不懂,为什么这样的男人会是父王的老师,还让父王惦记了那么多年。不过,南越京偷偷瞥过一眼,穿上华裳,这个男人到除了之前的儒雅气息却更多出了一份淡漠,这样淡漠的表情,淡漠的眼神,却为身边那个红衣的男子散发出柔柔的宠溺。
父王那张千年不变的冷脸,不知道会有怎样的表情,会愤怒,还是会心伤?
自己倒是有些期待了!
当天下午,马车脱离了大庆境内,进入席印。
席印较之大庆气候偏冷,在这冬季更是有很明显的差别,季琼早已经昏昏靠着卓一睡着了,卓一从小包袱里拿出一件狐裘大氅,将自己跟季琼裹起来,然后也靠着季琼的脑袋开始打盹。
南越京自始至终都只是依着软垫就着一边的柜子靠着,不得不说,卓一是个不错的对手。他探不出卓一的武功有多高,根据墨的回报,卓一能一眼就发现他的位置,武功远在他之上,卓一喜好种白菜,这种菜除了他自己,似乎谁也没种活过,大庆国于二十年前才称号为国,此时卓一刚好消失于席印。
卓一,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