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妹,饶是许晓梅这样性情温和的人,在看到米粮店里的价格以后,也是不免在心底骂上这样一句话。
精良的白米要十三文一斤,次一些的白米要十文一斤,碎米要八文钱一斤,这样算来,别说再买些其他什么的,她手里的钱如果都用来买米怕是也只够买个三四天的嚼用。可是还需要买些油盐呢,不吃盐哪儿来的力气做活,又靠什么谋生啊?
“我说你倒是买不买呀,这么冷的天儿来了又不买东西,只顾着东看西瞧的问价,那精等白米,也是你能吃得起的?我还以为来了个大主顾,没曾想竟是寻我开心着玩儿那!”店里伙计的嘲讽表情显而易见,把个许晓梅气得眼角直跳。
真真是狗眼看人低!
强按住心头愤怒,她知道虎落平阳被犬欺,何况对方说的并没错,她的兜里此刻也拿不出那许多钱银来。此刻并不是跟店员计较的最好机会,许晓梅只陪着笑脸到:“小哥儿话倒是没说错,那上等白米晶莹剔透,我看也是我等人家不敢买的。只是敢问小哥儿有没有更便宜的米粮,也买些回去熬粥喝。”
那伙计从高扬的鼻孔里哼了一声,嘲讽的用下巴点了点一旁墙角的一个大大的布袋,
“便宜的也有,只是看你要不要了。”
许晓梅不跟他计较,只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过去,探头看了看,不禁捂着嘴“呀”的一声喊出声来,只见那泛黄布袋里盛着的,是一颗颗泛着深棕色的圆形米状物什。看起来没什么光泽,细细闻也不见其香味,外表倒是像极了平时使用的黑米,不过细看去无论是颜色或是形状却都又不大像。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一物,对了!
记得很久以前她因为查询一本资料,在《本草纲目》上看到过如下一段话:“稷与黍一类二种也,粘者人黍,不粘者为稷,稷可作饭,黍可酿酒,犹稻之有粳与糯也。之苗,似粟而低,小有毛,结子成枝而殊散,其粒如粟而光滑,三月下种,五六月可收,亦有七八月收者,其色有亦。白、黄、黑数种,黑者禾稍高,不复呼稷矣。北边地寒,种之有补,河四出者,颗粒尤硬,稷熟最早,作饭疏爽乔美。”
那么此刻在眼前的,莫不是这稷米吧?传闻这稷米起源于中国北方,史前已有栽培,殷商时期就已经成为人们的主食,也正因此,中国古代把国家称为社稷,社指土地,稷就是指粮食,可见稷在古代人民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这样想来,倒不是不可以用来做饭熬粥了。不过现下看来买了米粮以后怕是没有钱给寰儿买糖了,哎,也只得先委屈委屈寰儿了罢。思忖再三,许晓梅又笑着对店员道:“敢问小哥儿这米价何如?”
那店员脸上讥讽神情更甚,看得许晓梅心中一股无名火突突的向上冒:“总是那廉价的货,不过才五个铜板一斤。”
许晓梅左手紧紧握住拳头,笑着招呼着那店员给称上五斤。那店员老大不乐意的揭了一张黄皮油纸,卷成纸筒给过了称,不情不愿的递给许晓梅,徒手夺过许晓梅递过去的铜板,哼了一声就放下了帘子,这么冷的天,他在外面待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卖出二十五个铜板的货,任谁心里也是不乐意的。
“这群穷鬼!该叫以后吃不起才好!”
许晓梅呆呆的在原地站了片刻,自从她在父母去世后通过自己努力考进了一家公司,凭着努力一直打拼到行政经理的位置,再没有被人这样看不起过,而今却为了区区几个铜板受这不公正的待遇,一股屈辱感不觉油然而生。
说到底还是穷惹的祸。许晓梅暗叹一口气,把空了一大半的荷包重新系上放进怀里收好,点点一直紧抱着米筒不肯放手的小脑袋,“寰儿,可是魔障了不曾,见个米粮也欢喜成这样。”
说着说着自己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些笑模样来,心里摩拳擦掌计划着回去一定要吃碗热气腾腾的干饭。
“寰儿没……..没有。”寰儿有些生气,他娘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取笑他,不过五斤稷米此刻正沉甸甸的拿在手里。也许今晚不用再饿着肚子入睡了,寰儿不自觉舔了舔嘴角,想想又很是期待,就不再追究他娘的取笑了。
待母子二人又买了一小包粗盐,方乐滋滋的赶回了自己那离小镇不远的茅草窝棚。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许晓梅便豪气十足的吩咐道:“把那捡好的枯柴枝给搬到灶房里,今天咱们也煮碗干饭吃吃。”一旁的寰儿也欢天喜地的应了。
却没曾想那话刚落音,屋内土炕上却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喝:“胡闹!”
许晓梅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甲银白的老妇人正端正的盘坐在土炕上,穿一身土褐色粗布棉袄,衣襟处络着几个补丁,看起来半新不旧但好歹也算齐整。此刻老太太正携了一个干瘪瘪的包袱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许晓梅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头寰儿已是反应过来,他嗫声的开口,却好像是在许晓梅心里放了一个炸药包似的,掀起了滔天巨浪。
“奶…….”他叫道。
许晓梅依旧呆傻,当她醒过来的时候便看出家境的窘迫,屋内仅有的两个碗两双筷子无一不是证明了原主是跟小寰儿相依为命的。她不想自己得了个便宜儿子不够还来个便宜老公,因此这些东西也就知趣的没问,只是旁敲侧击的知道了自己老公在三年前战死了,自己如今是个寡妇。没曾想到,如今便宜老公没来,倒是出来了个便宜婆婆。这下她倒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那妇人皱了皱眉,很是不满意她的傻气,加上刚刚又听到那句吃干饭的话,就没好气的开口道“就说女人是那败家仔儿搅家精,如今又不过年亦不过节,有什么能耐竟是要吃干饭。你何不把我这老太婆拿去用刀剐了肉吃罢。”
呵!当真是好一个威风八面的老太太!
这妇人便是许晓梅的婆婆徐氏,本来也是个极其命苦的人儿。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不说,还独自一人拉扯大两个儿子,却有几分厉害。她让大儿子学了门手艺,小儿子呢则让当了个货郎,还给两个儿子都娶了亲事。本来一直跟着住在城外李家庄的小儿子家里,却没想到半个月前突然听闻大儿子战死的消息,晚年还得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自是不说;而既已得知大儿子战死了,一直住在小儿子家里的她却被小儿媳妇赶了出来,理由是这么多年她都住在小儿子家,怕也该到了老大尽一份孝心的时候了。呸,当她不知道老大家的每个月都把老大的军饷给小儿子一半以作赡养之用呢,那时候小儿媳王氏看在银子的份上天天一口一个好婆婆叫得亲热,现在不过是因为大儿子死了那银子没了,到是嫌弃起她来了。
许晓梅这下彻底傻了眼,没有偷又没有抢,不过吃一顿干饭,竟要被埋汰成这个样子。看来是穿越大神还嫌自己日子不够苦,别人穿越抱美男当地主的,可轮到她呢?本来就吃不饱穿不暖,有个儿子要养也就罢了,天上竟然还掉下来一个恶婆婆。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才好?
“婆婆,不是我要吃干饭,而是,您看看寰儿都瘦成什么摸样了。”许晓梅鼓起勇气,把寰儿推了出来作挡箭牌,那老妇人不喜自己也就罢了,她要试试对方的态度,要真是个面恶心恶的,连嫡亲孙子寰儿也不肯好好对待的,那别怪她不留几分情面,拿了大扫把赶她出去。本来么,这个身体的原主人,老太太的儿媳早已身死道消了,她许晓梅不过是个陌生人,寰儿就算了,要是真是什么猫狗虫蚁都过来凭着身份对着自己作威作福,那么不好意思,她便是无论如何也是要抗争一番的。
却没想那老妇人沉默良久,抛了手里包袱便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地,一把搂过寰儿就开始大嚎起来,一时间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寰儿…奶的乖孙孙啊….呜呜呜,我儿啊。”哭得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天杀的蛮人哟,可怜我的大儿,还没来得及承欢膝下,便这么去了。不然那王氏怎敢把她婆婆给扫地出门了哟……王氏你个小娼妇,竟把婆婆给赶出来了,叫老天一道响雷劈死你才好。”老太太哭嚎着,“可怜我十七丧夫,三十七丧子,命怎么就这么苦哟……”
看着老人头上经历了岁月沧桑的星星白发,许晓梅眼睛也是有些泛红,她想起从穿越到现在,自己一睁开眼就忙忙的开始找食,饿到极点也仅是灌两口凉水了事,凭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稚嫩的肩膀扛起了一个家庭的重担,别说什么吃肉,喝点米汤就觉得是无上的美味。不免有些悲从中来,也提了袖子拭泪。
这家里便是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泣声,一直哭到日落时分,一阵轻微的鼓鸣声在屋里响起,不大,但是把正相互拭泪的三人吓了一跳。许晓梅惊讶的望了过去,老太太捂着肚子不好意思的道;“许是响午还未曾食过,饿着了。”许晓梅这才反应过来,破涕为笑道,“是我招待不周,怠慢婆婆了。”
忙招呼着老人赶快坐下,又想去灶房里煮饭。
“没事,都是自家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老人摇了摇头,板起脸严肃的开口道,“其实这次,我是来这儿常住的。听说你们过得不好,我要过来照顾我的乖孙子。”
说罢,看到许晓梅皱眉,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向着其开炮,“你要是敢学王氏那小蹄子不忠不孝,我徐婆子拼了这把骨头也要去祠堂告你们去。”言下之意就是非得接纳她不可了。
许晓梅有些头疼,别说其他什么了,就凭她如今的生存状况,养活自个儿都有些困难,更别说再养个老人家了。可是还没有开口,一旁的寰儿便有些受不了了,他紧紧的贴着许晓梅没有动作,但一双小手却不禁拉了拉许晓梅的衣角,显示出浓浓的渴求来。
看来寰儿是答应了,本来么,这也是他亲身奶奶。这老人也算是可怜之人,自己既然占据了原主的身子,莫不是也要履行该尽的义务的。哎,罢了。不过平时可要多多留意,必不能让老太太看出自身破绽。
在心里如此默念了几番,许晓梅这才把双眼对上老太太,因她长时间的沉默,此刻老人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一付准备发怒的样子。许晓梅却没有管这许多,如今看来,这老太太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却是个真真疼惜孙儿的。她不禁又想起前世的母亲,总是絮絮叨叨的说她,曾经年少的她一度对其不耐烦,可是直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她才知道母亲的爱是有多么沉重多么浓烈。既然如此,放一只羊是放,赶两只羊是赶,那她又为什么不应允呢?既然接过了原主的身子,这些便是她许晓梅推卸不掉的责任了。
“既然奶都来了,寰儿还不快去给奶倒杯茶水?可要好好跟奶奶亲香亲香不是?”
寰儿果然听话,上前就扑进老人怀里,扭着身子,嘴里还细细的道,“奶,寰儿去给奶倒杯水。”把个老太太徐氏乐的笑眯了眼,一直看着孙儿一路小跑跑进隔壁的灶房里。
见小家伙果然听话的走了,许晓梅开口道,“婆婆,儿媳还有一事不明,请婆婆明示。”“听说婆婆过来住了,那么我的情况婆婆怕是有些也了解,我”不等她继续说下去,要强的老人就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不就是嫌我老家伙没有口粮,怕我吃你们的用你们的么。我也知道你们生活不易,这不,我也是带着口粮过来的。”
说着,指了指墙角的两小袋稷米,又羞红着脸打开了一个布包,几百枚大钱在干净的蓝挂小布上闪闪发光。“总不至于就吃你们的喝你们的了。也别嫌少,好歹我也会做些事情的么。”
说完,老太太倔脾气上来了,一把把布包递给许晓梅,非要她拿着不可。
许晓梅倒有些哭笑不得起来,她哪是那个意思,就算老人不给半个大子儿,她又能拿老人怎么样呢。她是想说,老人家如今跟着自己怕是要吃这许多苦楚,怕老人不习惯罢了…….算了算了,看老人家如今这摸样,怕是也有那许多苦衷不好开口的。
“婆婆,儿媳只怕您过来跟我们一起受了苦楚,怠慢了您,是心里过意不去的。但话也是这样说在前头了,要是一家人在一起,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只要相互扶持,怎么着生活也能有个盼头的吧。您且宽宽心,咱们都能过得很好的。”
老人家眼角闪烁了几滴晶莹,哽咽着把手搭在许晓梅手上,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个以往跟她最不亲香的大儿媳反而挺身毫不犹豫接纳了她。
“傻孩子,真是一个傻孩子。我也知道婆婆跟着守着寡的儿媳住,这是不地道的。怪只怪我家老大去得太早了,来不及给他老娘撑腰打伞。我这把老骨头,如今啥也不能干了,最多莫不是你一起守着,养大寰儿罢。我也知道守着的滋味,太苦太难熬,咱们一起好好儿的活下去,啊?”
看着老人老泪纵横的样子,许晓梅恩了一声,再一次想起遥远的父亲母亲。眼角又有些湿润了。
也许我将在这里暂开一片新的人生,爸爸妈妈,您们知道了吗?我发誓我一定可以支撑下去,好好的活。就像完成您最后的殷殷叮嘱,我会好好儿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