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连律起身慢慢走到大殿中央,在柳成前方十步开外站定。而慕漓则早已退回自己原先的座位,比起参与,她更喜欢看戏,因为,看戏更省力呢。
水连律并不看柳成,而是将视线转向慕漓,眼里的光芒如初见一般晦暗莫名,“朕的太子妃,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
慕漓不置可否,微微举杯,“酒不错,可惜加了不该有的东西,真难喝。”
水连律大笑,“哈哈,来人,给太子妃上酒。”
不消一会儿,便有人抱着酒坛在慕漓面前站定,为慕漓斟酒。
慕漓惬意地一品,美眸微眯,“不错。”
随即慕漓了然地一垂眸,一颗药丸便入了水溪澈的嘴里。而水溪澈早已无力的四肢,也渐渐恢复了气力。
水溪澈带着复杂的目光深深地看了慕漓一眼,随即走向水连律,在他身后站定,还不忘伸手抓起一直在地上受了重伤的柳若雪,当作人质。
而对面自始自终躺尸的水溪镜,拿着自己的酒杯撑着摇摇晃晃的身子,一步一摇地走到慕漓身侧,一个不支倒下,身子歪歪斜斜地向慕漓靠去,却被慕漓一个灵巧地闪身躲开。他也不恼,又努力撑着双臂,摇摇晃晃地坐着,将杯子伸向那个为慕漓斟酒的丫鬟,“本王也要喝好酒。”
慕漓挑眉,这水溪镜倒是装得像。
柳若寒见水溪澈站在皇帝身侧,便也转身走到柳成身侧。
昔日的兄弟,如今却反目成仇。
呆愣了许久的柳成终于回神,“死到临头居然还不知悔改,哼,来人!”
话落,柳成身后涌出许多持箭的侍卫,少说有二三百人。
水连律一声冷笑,“来人。”
水连律的身后也涌出数量更多的弓箭手,还有一批持盾的侍卫。
柳成蓦地睁大眼,“不可能的,侍卫明明都被我买通了的。”
水连律继续冷笑,“朕的侍卫,岂是这么好买通的?!倒是多谢了令公子替朕训练这班手下了,箭术比之前,更精准了,朕甚欣慰啊。”
梦羽和诗诗早在柳成身后的侍卫冒出之时,便拔剑站到慕漓身前,严阵以待。
柳成狠狠瞪着水连律看了一会儿,复又大笑,“哈哈,有这几百人又如何,我谋划了整整五年,你以为,我会这么毫无把握就开诚布公地篡位么?”
水连律依旧没有丝毫紧张,“你是说城内所有的御林军,以及守城的那个废物么?”
“哈哈,废物又如何,作为离这皇宫最近的军队的首领,只要他是我这边的,我看你这次还如何逃脱。哼,有你儿子这个将军在又如何,他的军队,可远在城外几千里,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宋奇定呢?”
宋奇定,水国仅次于水溪澈的将军,是宋玉馨的父亲。虽是因为女儿的红颜早逝对水溪镜诸多不满,但对皇帝确实绝对的忠心耿耿,掌握着水国近三分之一的兵力,守卫着与火国的接壤处。
“哼,你儿子的兵力都到不了,更何况是他?!”
“哈哈哈哈,是吗?”
看着眼前泰然自若胸有成竹的水连律,柳成心里泛起一丝不安。
“皇上,臣救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柳成不可置信地僵硬地转身,看着一身戎装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宋奇定,身子一软,若不是柳若寒眼疾手快地抓住他,这个刚刚还不可一世的丞相,便已跌坐在地了,“怎…怎么可能?!”
水连律笑得越发狂妄,“哈哈,爱卿请起,爱卿来得正是时候,不迟,不迟,哈哈,爱卿可是立了大功,何罪之有。”
宋奇定站定抱拳,“谢皇上。”
慕漓微眯眸审视着宋奇定,因为皇室而丧女,却还对皇室忠心耿耿。慕漓曾听说这个宋奇定也是前任皇后的爱慕者之一,之所以对这皇帝这般忠心,也是出于对前任皇后的爱和前任皇后临死前的嘱托。
慕漓饮下一口酒,轻舔薄唇,那个让自己厌恶的字眼,究竟有什么魔力。
慕漓身侧的水溪镜,看着慕漓那番动作,竟觉得魅惑不已,让自己有一亲芳泽的冲动。他一直好男风的,不是么?莫不是因为这尹慕漓曾女扮男装,竟让自己动了心?水溪镜微摇头,他明明很清楚地知道,她是一个女人。意识到这点的水溪镜微微咋舌,他,竟真的对女人动心了?!
“啊……天要亡我!”柳成失控地大吼,随即对着身后的侍卫喊着,“都给我上!”
水连律的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惊慌,他没想到已成败局的柳成,竟会这般不要命,而他,并没有让宋奇定的军队来这皇宫,他的身边,只有这些弓箭手,和自己的儿子,而那些天天三呼万岁的臣子,早已不知道缩到哪个角落去了。
水连律一咬牙,一挥手,“都给朕上,拿下这个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朕重重有赏。”
柳若寒和水溪澈同时向对方冲去,他们今日,定要分个高下。而柳若雪,早已被水溪澈交给自己身侧的某个侍卫当挡箭牌去了。
大殿瞬间满是箭雨,而慕漓却依旧优哉游哉地喝着酒,诗诗和梦羽的剑挥得密不透风,抵挡着不小心飞向他们方向的箭。
水溪镜托慕漓的福,也是悠哉地喝着酒,笑得魅惑。
慕漓看向他,想起那个妖孽女人,这两人,气质倒是像极,一样的妖。
就在此刻,皇帝身后的一小批弓箭手,调转方向,将箭射向慕漓的方向,一些是针对慕漓,而另一些,竟是对着水溪镜。
慕漓用手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水溪镜,却见后者眼里只有一丝淡淡的伤痛和了然。
慕漓挑眉,这水连律还真下得了手。想必他也是知道一点了,所以终是对这个表面对他没有任何威胁的儿子动手了么。
对自己的儿子动手…这点,水溪镜亦是清楚的。这,是他从花满楼买来的情报之一。
对于这个皇帝,水溪镜是没有敬爱的,而是滔天的恨意。
水溪镜对皇帝的恨,不仅仅在于他的阴险狠毒,更在于他对**争斗的纵容。或许,他的这份纵容,本就是来源于他的阴险。**的争斗从来就不会断,看似光鲜亮丽的**,却最是吃人不吐骨头。这些他一直知道,而他相信,他的父皇定比他更为明白。然而,**死去的那么多人,那些争宠的女人也就罢了,他的母妃他亦是不在乎,只是,他的那些弟弟妹妹,甚至,他的孪生哥哥。对,他本不是大皇子,却因为他的孪生哥哥在还不被外人知晓的情况下便已被害死,而自己的母妃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害死而默不作声忍气吞声多年,而他也因此一跃成为大皇子。
呵,身份?他不在乎!父皇的宠爱?他不稀罕!
反正,他从来要的只是水溪澈这一个孩子而已。
而**的女人,也只有领养了水溪澈的那个她,突然由才人被提为皇后。都说皇帝对于自己最宠爱的孩子越是忽略,才越能保得他的安全,可对这个皇帝来说,他那么理直气壮地把一切的障碍都那么强势地清扫了,说实话,他是有些嫉妒水溪澈的。
那些后来出生得弟弟妹妹,全都不幸夭折。不幸…么?呵,明明全都是他授意的。若不是自己表现得太过窝囊,他又岂会放过自己?!
而如今,他终于还是决定对自己下手了么?
慕漓身形不动,就这么点程度的箭雨,诗诗和梦羽自是能搞定的。
然水溪镜却不能不动。之前被拦住的箭,并不是针对他,而是不小心飞向他们的方向所以才被梦羽他们拦下,而现在,显然是冲着他来的,梦羽诗诗便没打算插手。
忽然,又一波强势的箭雨朝慕漓的方向射来,诗诗梦羽虽是奋力截下大部分的箭,却仍是有两支箭越过她们飞向慕漓。
水溪镜被冲着自己而来的箭雨弄得脱不开身,略显焦急地望着慕漓。
慕漓却依旧气定神闲地品酒,两支箭而已…慕漓想,自己大概是一个喜欢寻求刺激的人,总是喜欢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扭转乾坤。
而慕漓的寻求刺激,显然不被某一个人接受。那人便是,柳若寒。
若单说武学修为,柳若寒定是高于水溪澈的,这点,出人意料却偏偏是事实。柳若寒虽是温柔至极,却是一个本性清冷的人。无情之人的剑,比之有情之人,更为锋利几分。而今日的柳若寒,在与水溪澈打斗时,还不忘关注着慕漓,身上已添了不少小伤口。
而此刻,柳若寒更是大惊,不顾水溪澈刺向自己的剑,只略一偏身,让剑偏开心脏刺入手臂,便飞奔去慕漓身前,替慕漓挡了那两支带着毒的箭,而后,倒在了慕漓盘起的腿上。
他们本就相隔不远,所以飞来挡箭并不难,只是…对于倒向自己的身躯,慕漓却并没有及时挪开。
她只是没想到,柳若寒竟会不顾他自己身后招招狠戾的水溪澈,而只是为了替她挡箭,还偏偏是带着剧毒的箭。
慕漓略微蹙眉,“好玩么?”
“漓儿,我终于,又一次,离你这么近了。”柳若寒捂着直入胸口的箭,笑得很是安逸。
慕漓看了看早已被柳成亲手用箭射死的柳若雪,再看看此刻重伤却只得到柳成恨铁不成钢的一瞥的柳若寒,微微挑眉,“有这样的爹,你们真是可怜。”
柳若寒依旧笑着,“不可怜,他不爱我,我亦不爱他。”
“那两支箭,对我根本构不成威胁。”
“我知道,可我就是担心。漓儿,你可知这一年我有多想你。”
殿中的声音已渐渐低下去,柳成已成败局。
众人听闻柳若寒那番话,都纷纷惊叹,这太子妃与丞相少爷竟是旧相识。
水溪澈更是气愤难当地向前迈进一步,用剑指着柳若寒,“寒,念在你我兄弟一场,我本不想致你于死地,但你要清楚,尹慕漓是我的太子妃,她是我的!”
慕漓冷冷地望着水溪澈,那眼里的光芒,竟是比水溪澈手中的剑还阴寒。
“咳咳…”柳若寒吃力地想抬起身子,却不想使得自己连连咳出好几口血。他与漓儿,这次,是真的缘尽了……
慕漓蹙眉,旋即利落地拔出他身上的两支箭,一支在胸口,离心脏偏了0.5公分,一支在腹部。慕漓的手灵活地点上柳若寒周身几个大穴,然后掏出两瓶药,分别取出一颗药丸塞进柳若寒嘴里。
柳若寒笑着咽下,他的漓儿递给他的,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吞下,哪怕是毒药。
其实那只是箭上的毒的解药。慕漓应该说是柳若寒运气极好,这次的毒,叫“孱梦”,与“湮灭”一样,出自慕漓之手,是世上流通的毒药中极少的出自慕漓之手的毒药。既是出自慕漓之手,她自然是有解药的。而且,与“湮灭”的极快渗入人血不同,“孱梦”是极慢的毒药,慢到无人察觉它的毒性,所以,即便相隔这么久才吃下解药,亦是极有效的。
然后慕漓撕开伤口附近的衣服,示意诗诗来给柳若寒上伤药。
慕漓身上或许会带毒药,会带解药,甚至迷药,却绝不会带伤药。先不说慕漓基本就是不会受伤之人,单是在慕漓面前受伤的人,一是慕漓所致,一是慕漓不想管的。而今天,受伤的柳若寒倒是略微有点出乎慕漓的意料,但她知道诗诗一向有带伤药的习惯,虽不是慕漓制的极好的那种,但诗诗自己配出的,也不会太差。而且,上伤药,便定会有肌肤之亲,这对慕漓来说,是难以忍受的。虽然此刻的柳若寒还靠在她腿上,只是,她还是不愿给他上药。
“别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你死不了。”
话落,惊的不只是柳若寒,更是惊煞了皇帝。那箭上的毒,是他吩咐加上的,虽不是无药可解,只是,能发现那毒的人本就极少,而那毒原本流通于世的解药本就不多,连他手上都不过一颗而已,这个尹慕漓…
柳若寒依旧笑着,“嗯,漓儿说死不了,那我定就能活下去。”
慕漓不想再看他那一脸的傻样,便抬头看着阴鸷的皇帝,清浅的目光,与之对视着。
“是么?那朕定要你死呢?”
慕漓不置可否,只是眼里有一丝嘲弄划过。她尹慕漓想留下的人,自是有能力留下的,端看那人值不值了。而这柳若寒,先不说值不值,只看他娘亲与自己娘亲的交情,慕漓也定是不会放任不管的。她也不过是一个护短的人罢了。
那头被制住的柳成却一直在怒吼着“逆子,我要杀了你这个逆子!”
慕漓冷冷地望着他,只是冷冷地望着,便让他生生住了嘴。
众人惊异,那是一种怎样彻骨的冷。
柳若寒的笑一直不曾退却,“我信漓儿。”她说自己不会死,那么就不会死。倘若…倘若自己还是不幸死去,他亦无悔。他只想信她,那个当初只一眼就让自己失常的女子。
慕漓却只淡淡回了一句,“你定会留下他的命。”是啊,她有的是上皇帝留下他的命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