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年关将至。一匹老马拉着一辆载满农庄土产的平板马车,冒着天上飘散细碎的小雪花,慢悠悠的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这是宋家在城郊庄子上给京城内宋家主宅送土产的马车,与往常不同的是,马车上除了土产外和赶车的车夫外,还坐着一大一小穿着厚棉袄的两个人。而这两人正正便是在宋家庄子上住了五年的桃喜与冬儿。
冬儿背对着马车前进的方向坐着,桃喜怕她受寒,自上车后便披上一件破败的披风用来挡雪,然后再把冬儿拥在怀中,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自己生活过五年的庄子在视线内慢慢的变小,直至消失。想到这段时间里庄子上所发生的事情,心里都有无限的感叹。
那天送走一眉道长后,宋老夫人便下令将林姨娘关在她那个小院子里,不再让林姨娘出入。林姨娘突逢变故,哪里肯轻易就范,哭闹着寻死觅活的要宋老爷来为自己主持公道。宋老爷虽然心有不忍,但是想到自己与林姨娘这一段正是一眉道长口中的“孽缘”,若自己心肠一软,定然会生出更多的事端。于是为了保得宋府的昌盛,宋老爷也就一狠心不再去见那林姨娘,径直将善后的事情交予宋老夫人,带着几名下人就这样回城了。
而原本卧床装病的宋夫人听了王嬷嬷活灵活现的一通描述后,心里也暗暗庆幸自己的运气好,无意中竟请来这么一位道法高深的道长,本来她只是想着借机坑害林姨娘的,没想到那林姨娘竟真真是来宋家讨债的。后来又听王嬷嬷说一眉道长吩咐要宋家的主子速速离开庄子,远离林姨娘,不然就可能被林姨娘前世的怨气所伤。于是哪里还敢再装病,第二天就匆匆的派了金杏去禀报宋老夫人,说自己的病全好了。让宋老夫人准备回城事宜。这一事更是被庄子上不知内情的下人们说成是一眉道长破解了宋家的厄运所致。让那一眉道长的事迹传得更加神乎其神了。
宋老夫人把林姨娘的事情安排好后没两天,便匆匆的带着宋夫人文姨娘以及一班下人们回城中的宋家大宅了。临行前宋老夫人派莫嬷嬷来与桃喜冬儿交代,说让牠们先行处理庄子上的事宜,等年关将近了再通知她们入城。其实桃喜与冬儿也心知肚明,这定然是宋老夫人担心宋夫人在孕期内发现她们两人回了宋家大宅,以宋夫人的肚量,必然会勃然大怒。万一因此伤到腹中的胎儿那便是大大的不好了。而等到临近春节的时候,宋夫人早已生产,到时宋老夫人再唤桃喜与冬儿入宅,就算宋夫人再怎么撒气也不会伤及宋家子嗣了。
冬儿坐在马车上,合上眼睛依在桃喜怀里详装养神,心里却是思绪万千。那天她在送丝线的时候发现了林姨娘的院子的异常,虽然拿不准林姨娘到底是想做什么,但是也猜想定然是与宋夫人腹中的胎儿有关。冬儿知道桃喜所用的药物有活血化瘀的用途,恰好就是孕妇大忌。而庄子上煎药的地方又都在大厨房,万一一个不慎被人换了药包或者故意陷害,那桃喜与自己便是有嘴也是说不清的。为了避免桃喜与自己又被无辜牵扯。冬儿早早就向大厨房的管事处借回药煲和炭炉,自己在屋外为桃喜煎起药来。待到宋老夫人空地盘问时,冬儿这才知道那天在林姨娘院内晾晒的丝线都是浸了可以致人流产的香料。虽然那天林姨娘留了后手逃过责罚,冬儿也怕她再有异动,自己防不胜防。于是便借着宋夫人院里丫鬟前去厨房取吃食之机,在她们的必经之路上故意与绣房的阿娇说出那天送线,发现林姨娘院子有异的话来。果然如她所料的那样,宋夫人的丫鬟得知此事后,便立马回去禀报给宋夫人。冬儿本以为这样暗自提点,宋夫人必定会多做提防,林姨娘顶多也就是被宋夫人借机关起来个把月而已。
可是冬儿又怎么会料到,这古代大宅里的妻妾相争,又何尝是她想的那么简单。宋夫人与宋老夫人间因为各自的私心,又加上一眉道长在推波助澜,在短短的半天内,便让林姨娘成为了宋家上下人眼里的灾星,被关在庄子上再无出头之日。而表面上看似对林姨娘情深款款的宋老爷,为了保住宋家的“运势”,居然还借故躲回主宅不再露脸。而这三个月来,林姨娘日日都在囚禁她的那个小院子里摔盆砸碗,要么就对着守门的婆子怒骂,庄子里的下人都纷纷传言林姨娘已经疯了的消息。对此,宋家主宅那边却仿佛毫不知晓,甚至连派个人来过问都不曾。每每想到这里,冬儿的心里总不免泛起一阵寒意。那天若不是自己提前做了提防,只怕现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人就是自己与桃喜了。如果可以,冬儿真的希望自己能够尽快脱离宋家的掌控,与桃喜自立门户,哪怕是生活苦寒,也比进那吃人不吐骨的宋府要强。只可惜她真的是太小太弱了,单靠奴性深重的桃喜,想要脱离宋家,那只能是奢望,
想到这里,冬儿开始在心里暗暗盘算,自己今后应当如何给桃喜灌输“翻身当主人”的思想,好慢慢的改造桃喜,为自己将来的冲出宋府打下必要的基础。而且自己回宋府后还得尽快的学得一技之长,还有大越朝的风土人情,朝廷律例等等,都是她必须要尽快去学的。关于未来,冬儿是越想越多,却也越想越累,直至到了最后,她纠结着那些纷乱的思绪,伴随着那有节奏的马蹄声,慢慢的陷入了梦乡。在梦里,冬儿梦见自己已经长大成人,顺利的和桃喜一同离开了宋府,两个人还在京城开了一家小作坊,过起自给自足的生活。
“冬儿,冬儿,快醒醒,我们到了。”桃喜的一阵轻摇,彻底的唤醒了冬儿正在做着的美梦。冬儿揉揉眼睛坐直了身子,有点迷糊的问:“娘,我们到哪里了?”
桃喜见冬儿那傻乎乎的样子,爱怜的伸手帮她整了整头发,嗔怪道:“你这孩子,我们已经到宋府了。你方才可是做梦了?我瞧了几次,你都是在笑的,可是梦见了什么喜庆的事情?”
冬儿一吐舌头连连说没有没有,她生怕桃喜继续追问,便在平板马车上自己跳了下车。站在宋府的门外细细的打量起来。
她们下车的地方是宋家的后门,坐落在一条不深的胡同里,宋家的后门其实只是在墙上开了一扇不大的黑漆木门,并没有过多的装饰。马车夫拍开木门后,几名粗使婆子闻讯赶来,开始来回的搬运着车上的土产,一时间倒也显得热闹异常。这时一名穿着蜜合色棉袄,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的丫鬟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她后,那搬东西的几个粗使婆子便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与其打起招呼来:“这不是老夫人房中的意竹姐姐吗?今天怎么来后门了?可是老夫人派你出去买东西?”
那叫意竹的丫鬟只是对着婆子笑了笑,也不搭话,径直走出木门。笑着问在马车边上等候的桃喜母女与车夫:“三位可是在城郊庄子上来的?”那马车夫连连点头:“没错,我是宋府西城郊旺头村庄子上的张车夫,是来给老爷奶奶们送今年土产的。而那两位是随我进城的桃喜与冬儿。”说罢,他又用手指了指一旁的桃喜与冬儿。
意竹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张车夫,笑着说:“劳你那么冷的天也进城来送土产,这是家里的主子打赏你的,待会等这些婆子们把土产搬好后,你便可以回去了。”那张车夫接过赏赐,自然又是对着意竹千恩万谢了一番。然后就径自寻了个避风碧雪的拐角处,蹲下去等婆子们把东西搬完。
意竹见把车夫打发了,便转身招呼桃喜与冬儿跟在她后面,三人一同自这宋家后门进了大宅,冬儿紧紧的拉着桃喜的手跟着意竹穿过了几道回廊,又绕过一个小池塘。最后两人被意竹领进了一个大院子中。进了院子,正好遇见巧菊揭开主屋的青松白鹤门帘从里面出来,巧菊见是冬儿她们三人进院,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过望的说:“你们回来得可真是巧了,我还准备派人去打听呢。”然后又转身对着屋内传报了一声:“老夫人,意竹带着桃喜她们来了。”接着又等了片刻,直到听到屋内的传见声,巧菊这才笑盈盈的支起门帘,招呼冬儿他们三人赶紧进屋。
进了屋后,桃喜拉着冬儿跪在屋内的空地上,对着上方坐着的宋老夫人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行了跪拜的大礼。冬儿只觉这屋内温暖如春,想必是用了地龙之故。而屋内的家具都是用金丝楠木所制,一副齐人高的百寿图悬挂在宋老夫人主位的正后方,非常的惹人注目。而宋老夫人手边的茶几上还放置着一个精致的百子千孙如意瓶,里面插着几株含苞待放的红梅,给这屋内添了不少生机。
宋老夫人一边喝茶,一边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桃喜与冬儿对自己行礼。待两人行礼后,她这才放下手中的青花茶盏,开口说道:“桃喜冬儿,如今我已经让你们从庄子上回到宋府,今后你们便是我这院子里的人了。想必这宋府上的规矩你们是懂的,可不能再像庄子上那般散漫,必须要打醒十二分的精神,好好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惹是生非。如果有什么不懂或者是需要问的地方,你们可以请教这院里的其他丫鬟。你们可曾记住?”
跪在下方的桃喜与冬儿闻言,都异口同声的答道:“奴婢(冬儿)知道了。”宋老夫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两人先行退下,随院子里的其他丫鬟熟悉环境与规矩去。于是从这天起,冬儿便开始了她来到大越后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