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觉中,冬儿在宋府大院里就这样过了七年。而在这七年间,宋府内也发生了不少的事情。比如说宋夫人知道桃喜母女回府的消息后大闹了一场,但是又被宋老夫人与宋老爷给压了下去,为此宋夫人与宋老爷的关系更加相敬如冰了。又比如说宋夫人虽然是平安生下了一名男婴,但是不知道是否在娘胎里亏损的问题,这名宋家的二少爷宋庭康天生就体质孱弱,大病小病不断。再比如说宋家在林姨娘被关的第二年里,还当真借着几款新出的布料,当选上皇商,因此宋老爷与宋老夫人等人便更加笃信一眉道长了。不过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自林姨娘被关起来后,宋老板便转而宠爱起文姨娘来。而文姨娘的肚子也很是争气,在宋家当选皇商的那一年里生下了庶子宋庭安,两年后再得一女,名为宋雅画,都很得宋老爷的疼爱。
今天又是宋府里每十日一次的例行盘查时间。负责管理内宅事务的宋老夫人屋子里,一如既往的燃着宁神的如意百和香,头发已经花白的宋老夫人一言不发的端坐在主位,慢慢的翻阅着手中的记事册子。屋中几名前来报事的丫鬟婆子们都不发一语,静静的等着宋老夫人的发问。就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让昨日忙到半夜的冬儿不禁有种迷迷糊糊想入睡的感觉。
“冬儿,冬儿?”主位边上莫嬷嬷连声的呼唤,打断了冬儿的昏昏欲睡。她迅速抬起低垂的头,弯身作了个福道:“冬儿在。”
主座上的宋老夫人见此不由轻轻皱起了眉头,目光锐利的望向下方低垂着头站着的惶恐少女。七年前自冬儿回府后,宋老夫人便特意的将冬儿安排给宋庭远当贴身丫鬟,甚至还格外恩准冬儿跟着宋庭远一同上家塾,又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巧兰巧菊得闲便去传授冬儿些针织女红的功夫。可是在这七年刻意的栽培下,非但没有把冬儿培养成她想象中聪慧伶俐的少女,反而显得胆小怕事,碌碌无为起来。对此宋老夫人不禁暗暗失望,还曾动过把冬儿打发到别的院里的念头。后来又念及冬儿做丫鬟起码老实本分,不会背后耍心机影响了宋庭远的学业,方才作罢。今日宋老夫人见冬儿在自己屋内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便添了几分不喜,语气略有不佳的问:“冬儿,你作为大少爷身边的丫鬟,整日这样昏昏欲睡的模样,如何能伺候好大少爷?”
冬儿脸上略带愁容与为难的回道:“回老夫人的话,大少爷两个月后要参加太学院的入学考试,因此每天都在用功。昨夜也是看书看到半夜方才入睡。奴婢相劝不得,便一同陪着少爷。等少爷就寝了奴婢方才休息,所以今天精神不振,还请老夫人宽恕。奴婢也斗胆请老夫人相劝大少爷一二,功课固然重要,但是身子也是要紧的。”她早就听出老夫人口气里的不悦,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已经惹其不喜。于是连忙道出这是因为宋庭远深夜还在用功自己陪读的关系。其实宋庭远确实是在用功不假,但是她也并非是在一边陪读,而是借那烛光忙着绣宋雅琴吩咐要的荷包。虽然她是老夫人派给宋庭远的丫鬟,但是宋雅琴总爱有事没事差遣她为自己干活。比如隔三岔五的帮她绣个荷包帕子什么的,而且要求的限期还特别的短。冬儿常常为此忙到大半夜。宋庭远看了很是埋怨,好几次都想为冬儿出头去找宋雅琴理论,但是都被冬儿给拦了下来。冬儿知道自己的身份毕竟还是丫鬟,主子吩咐下来的活计怎么样也得做好,不然就算是告到宋老夫人处,那也是显得自己无礼不知规矩。所以索性把这口气给忍了,以后若是有机会的话再还给宋雅琴就是了。
果然如冬儿所料想的那般,宋老夫人听到冬儿说是为了陪自己的孙儿用功,导致晚睡所以才会精神不振的时候,语气里针对冬儿的不悦便消了几分,只是皱着眉交代道:“准备太学院的考试固然重要,但是也不可每天用功到深夜。今后远哥儿若还是要看书到半夜,你就与他说是我要他尽早歇息的,若远哥儿不从,你再告到我这里。我定好好教训他一番。”说罢又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的交代身边的莫嬷嬷:“莫花,你待会去库房里取些虫草给小厨房送去,让小厨房给远哥儿炖些虫草鸡汤来补补。你去送汤的时候再给他传我的话,要他注意休息。不然整天这样用功法,要是熬出病来可怎么行。”
冬儿与宋老夫人口中的太学院,其实就是大越在京师里设立的最高学府,拥有大越内最优秀的师资,大越子民中十岁到十八岁的学子都可以报名申请就读。但因为每次报考的人数都太多了,所以太学院都要通过一年两次的入学考试来对学生进行录取。而太学院现任的院长对学生的要求又特别严格,因此每次能成功被录取的人数也不多,有一次甚至严格到连一个学生也没录取。因此大越每家每户都以孩子考上太学院为荣。而对大越的芸芸学子来说,考入太学院不但是证明自己学识的最佳途径,而且也是一条步入官场的青云路。因为大越现任的官员里,有将近百分之七十的人都是出自太学院。所以每次太学院的入学考试,都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般。宋庭远也是因为已经连连失败了两次的缘故,所以才会对这次的入学试特别的紧张,最近半年里都在家里苦读不休。
冬儿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知道这次与宋老夫人供出宋庭远挑灯夜读,算是把自己在堂前犯困这事儿给揭过去了,还好这次是宋老夫人,若是对方是宋夫人,估计自己还得挨几个耳光呢。见宋老夫人与莫嬷嬷交代送虫草后也没再理会自己,便自觉乖巧的退到一边,强打精神装出一份认真的样子。自她上次被桃喜提点过后,便下意识的不再冒尖,不时装出一副懵懂的模样。此招一出,倒也让她少了许多旁人的刻意关注。连目光如炬的宋老夫人也被她常年的演技所迷惑,认为她只是一名资质平庸的丫鬟,不再有事没事的派遣贴身丫鬟去“关心”她了。
宋老夫人把手上的册子都略略的翻了一遍,又问了几个下人一些其他院内的情况。见别无他事,便扬手让其他房的丫鬟婆子们都退去,却独独留下冬儿一人。
宋老夫人见其他院里的下人们都走了,这才面朝冬儿淡淡的问了句:“远哥儿挑灯夜读的时候,你在做些什么?”冬儿心里咯噔一下,但是也不好拖延时间不回答,便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编道:“大少爷读书的时候,奴婢,奴婢在一边为大少爷添茶,磨墨,剪蜡烛……”冬儿自知这回宋老夫人突然细问宋庭远夜读的情况,定然便是自己方才的回答里出了什么纰漏,心里未免有点发虚。才编了没两句,又瞟见宋老夫人的眼里有了一抹厉色,当下也不敢再把话编下去了,只好讪讪的把头垂得更低了。
宋老夫人见冬儿不敢再搭话了,也不追问,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唤了一声:“春莲,把今早大小姐绣的那个荷包拿上来。”之前宋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不少丫鬟因为年岁已大,都已经打发出去了。如今老夫人的院里均换上的以春字命名的丫鬟,这名春莲也是在这最近三年里才当起宋老夫人贴身大丫鬟的。
春莲听了宋老夫人吩咐后便在双手递上来一只绯红色的荷包,上面绣着双燕穿柳的图案,虽然绣工还有些稚嫩,但是胜在构图新颖,倒是让人有眼前一亮之感。宋老夫人拎起荷包,在手中翻看了几下,便问冬儿道:“你瞧这荷包你可认识?”
冬儿闻言,抬头往荷包看了看,这一看之下顿时有点语塞,这不正正就是昨晚自己连夜为宋雅琴绣好今天一早她就叫丫鬟来取的那个荷包吗?感情这宋雅琴是把别人替她绣的荷包当做是自己绣的献给宋老夫人了。冬儿当下便支吾起来,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宋老夫人见冬儿不答,也不勉强,只是淡淡的说:“你的女红,是跟巧兰巧菊学的,而那两个丫头的女红,则是来自江南的莫嬷嬷教的,所以你们所学皆是苏绣的技法,针法活泼、色彩清雅。而琴姐儿的女红,是宋夫人特意在京城最大的绣坊里请来的绣娘所授,是传统的京绣风格,针法巧妙,色彩绚丽。今日琴姐儿往我这里交来的女红功课,针法和用色明显就是苏绣的路数。你觉得我会信这是琴姐儿所制?”
冬儿低着头呢喃道:“那也可能是大小姐寻别的绣娘学来的。”
“你真当我老糊涂了吗,这苏绣的技法,宋府上也就你们几个人会使。而且最近也没见夫人给琴姐儿再请过苏绣的绣娘来授课,她还聪慧到能自学成才不曾。”宋老夫人略带怒气的说。她对宋雅琴寻冬儿做绣活没什么意见,但是却不能忍受宋雅琴这位堂堂的宋家大小姐对连自己交代的女红功课都要寻丫鬟来绣,用来欺瞒自己。所以今天才特意留下冬儿来盘问一番。
冬儿听到宋老夫人的责问,露出一副惶恐的表情,唯唯诺诺的招认了:“大小姐一定要奴婢给她绣,奴婢不敢不从。奴婢也没想到大小姐是把这荷包献给老夫人您的……”
宋老夫人冷哼一声,说道:“你承认了便好。之前的事情我也不追究了,但是今后你不得再替大小姐做这些绣活。她若是想要下人绣荷包的话,寻自己身边的丫鬟就是。”冬儿垂着头,小声的问:“若是大小姐不信呢奴婢的话呢……”宋老夫人脸色一冷:“那你就让她来寻我,我自当替你给她一个说法。”
见到宋老夫人脸色比方才又冷了几分,冬儿哪里敢再多事,很是顺从的就答应了。宋老夫人见她那畏畏缩缩的模样,心里越发烦闷起来。也不想再与她交代些什么,径直就把她打发回去了。
冬儿垂头丧气的出了宋老夫人的主屋后,又见院内四下无人,这才偷偷的在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宋雅琴吩咐冬儿替自己干绣活已经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了,冬儿每次也不会拒绝,总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倒让本来就看冬儿不顺眼的宋雅琴更加气结,给冬儿指派的活计也越发的多了。到了后面,已经依赖成性的宋雅琴索性连自己的女红功课也全一股脑的塞给冬儿,自己不再动手。冬儿知道宋老夫人对自己几名孙女的功课很是看重,空闲时少不免要指点一番。而宋雅琴的女红因为疏于学习与练习的缘故,自然也不会分得清京绣与苏绣的技法。冬儿这才大胆的用起宋雅琴未曾学过的苏绣技艺来绣制宋雅琴交待的物件,果然一下子便被刺绣技法娴熟的宋老夫人识破。如今有了宋老夫人的这道严禁自己替宋雅琴做绣活的禁令,今后宋雅琴再想找自己干白活就是没指望的了。一想到这里,冬儿的心情便不禁愉悦起来,轻轻的哼着小曲往旁边的一个月亮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