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柏坐在那海身边,在黑暗里感受他微弱的呼吸,心里跑着一只疯狗,理不出头绪。
纷乱间,门开了一道缝,月光照了进来,白猫进了门。那石从猫嘴里接了存了水的碗,顺手关了门。他拍拍猫的头,猫儿从嘴里吐出一颗夜明珠,屋子里顿时亮堂了。
“李平柏,我有一事要问你,你要是心甘情愿,我们就一条道走到黑,同去古朝那湫湖的河伯府走一遭,如果你要有别的打算,我也不拦你。”
那石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面朝李平柏,右手习惯性的背在身后。
李平柏听了,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寒气。他合上那海的衣襟。慢悠悠的说,“去,一定要去。有人因为我快死了,我得做点什么。把你的右手放下来吧,我知道我说不去,你会杀了我。看样子,今天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哎呦,你这人还真有点意思啊,第一次碰到胆这么肥的。看样子,那海还真没看走眼。”那石揶揄到,满是调侃。
“来,书呆子,劳烦你端着这碗水。坐到床上,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下地。”
李平柏按照那石的要求,坐在床上,白猫立刻端坐在他怀里,一人一兽不错眼的看着那石。
那石举起罗盘,用笔沾了沾碗里的水,在那海四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地板上画了四道符。嘴里念念有词----
“哀游子茕茕其无依兮,在天之涯。惟长夜漫漫而独寐兮,在水之湄。梦挥泪出门辞父母兮,叹生别离。父语我眠食宜珍重兮,母语我以早归。那海,父命不可违,母命不可违,速速归位,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那海听了召唤一般,笔直的从地上跳起来。
那石围着那海转了几圈,撕下那海的一条衣襟,用笔在那海身上画了几个圈。
那海身体立刻在空气中燃烧起来,化成一阵紫烟,飘进了李平柏手中的碗里,水变得血红。
接着那石将撕下的衣襟编成小人的形状,用笔在小人的额头点了几点,无数飞舞的的黑色蝴蝶铺天盖地的从黑暗中涌出。空气里充满了蝴蝶翅膀上掉落的磷粉。那石说了一声:“走着。”蝴蝶聚集在地上幻化成那海的模样。
那石告诉李平柏,这叫做偷天换日。这阵还有最后一步,就是要把那海藏在人的影子里,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那海的去处,而他需要把自己端着的这碗水喝了。
那石直勾勾的盯着李平柏,李平柏心里有些发虚,他下意识的看了看那石,第一次发现,站在夜明珠旁的那石竟然没有影子。这恐怕就是那石能看到自己灵魂的原因吧,他自己也是游魂野鬼呢。
他心里忐忑不安,但是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他只好将水一饮而尽。接着他闻到一股熟悉海棠花的味道,仿佛有一双手揽住了自己的腰,他冥冥之中记起曾经有个人告诉他,海棠花是什么一族的守护神。
他正努力的回想,想抓住脑海中的这个声音,谁知那石一个箭步跳上床来,扯过床帏,猫儿也雷鸣电闪般的吞了珠子,两三步越上了房梁。
房间里陡然间陷入了黑暗,那石紧紧的挨着自己,李平柏的心开始狂跳,他为自己挨着一个男人心跳不止而感到困惑和羞愧,于是他往旁边挪了挪。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纷乱的脚步声响起来。
突然,窗户被推开了,借着床帏的细缝,李平柏看到一个和那海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从窗户外爬进来。这个那海目光涣散,额头正中有一颗红色的痣。脖子上缠着一根细细的线。
他一进来,立刻把地上躺着的“那海”推到了床底下。就在这时,门“咯吱”一声开了,“那海主持,天已经不早了,您还是请回吧。”门口的衙役恭恭敬敬的说。
“好的,贫僧扎完了针这回去。”
李平柏正想问那石该怎么办,一回头却发现,那石不见了,他又伸出手去,在空气里上下挥动,可什么也没摸到。
慌忙之下,李平柏只好平躺在床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放平呼吸,听着床帏外发出的任何声音。
床帏被拉开了,有一只冰凉的手覆盖在自己的额头上。李平柏的心立刻狂跳起来,可是额头上的手却没有拿开,这只手顺着面颊,缓慢的向下抚摩,最终停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李平柏的整个身体变得僵直,舌头发硬,后背觉得冷飕飕的。他在心里疯狂的喊着那石的名字,可是什么回应也没有。
灵魂草原上围着轮回之河看热闹的一群小石人全都傻了眼。他们既兴奋,又恐惧的看着寺院里发生的一切。原本简单的认知被那石搅得天翻地覆。他们对那石有害怕也有钦佩。
尘世这般复杂,远远不是草原典籍中记载的“善”与“恶”那么简单,人类的生命虽然短暂,却是极有趣的。
石人阿善看到那石做法,心里无限神往。它看着自己粗胖的小手,数了数上面的年轮,发现自己虽然有几百岁了,可是什么戏法也不会。但是至少自己还会做竹蜻蜓。剩下的石人,即使是最老的石人阿善也不会做呢。想到这里,阿善又有了自信。
石人阿胖不知道阿善的想法,可是它也不太理解为什么自己看到那只放在胸膛上的手时,脸会发烧。一定是因为天气太热了。阿胖想。
“你们都在这里闲逛些什么,还不快回去上早课。”阿好劈头盖脸的呵斥道。石人们回转身看着阿好暴怒的表情,觉得莫名其妙。
“先生说,等到四十九盏转世之灯回来,早课再重新开始。”阿胖怯生生的说。
“现在我宣布,早课重新开始,我就是新先生。”阿好掷地有声的说,有一种英勇就义的慷慨。
石人们顿时蔫了,它们有的撇撇嘴,有的耷拉着脑袋叹气,还有的竟然不情愿的哭起来了。
阿善看着面前的阿好,觉得自己会变戏法就好了,它要把阿好变成一大堆的蝴蝶,让它们去往草原不同的角落。这样阿好就永远不会出现了。但是,这只是一个想法。它只能排好队,磨磨蹭蹭的走着。
突然有一个小伙伴大声喊:“快跑啊。”
石人们顿时作鸟兽散。眨眼之间,只剩下可怜的阿好孤单单的站在轮回河畔。他苍老的面容中写满了悲伤和气愤。
灵魂草原上终年不落的太阳把他影子拉的很长。风里传来的花香和野草的气息让他感到一阵难以言表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