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幡帛上,自右而左自上至下端端正正书写着几行篆字:天牢逃犯,匈奴王子,藏身于附近,以药铺为中心搜捕;哈稚纳、腿伤颇重;难以独力远行;尽收附近车马,免入敌手,抓金创药,交与来人,二犯藏于地下秘室,速报府衙,请大人裁决。
原来韩嫣见他二人会说汉朝话,担心他们看得懂本朝文字,是以先假意让左贤王书写药方,虽然对方推辞,但她为防万一以篆字书写,这才将消息传递出来。
见药铺老板仍在堂下喋喋不休,邓大人啪地一拍惊堂木,“好啦——且带你徒弟去后堂暂歇,为防万一,在逃犯没抓捕归案前,你们不得离开本衙。冯通,”他向侧面矮案后坐着的幕宾吩咐道:“速将此事知会陈廷尉和徐尚书,”想了想又叮嘱道:“对了,昨夜班将军已还朝,此事也得叫他知晓。速去!”冯通起身一揖,急急出了大堂。
“付德严、崔谦,”邓猛扬手唤过两位把总,“立即集合府中兵丁,一队由付德严带领,去收缴药铺附近住家、商铺的车辆和马匹,一车一马均不得落下。另一队由崔谦带领,随本从事在药铺半里范围内小心搜索。”
邓大人不愧为武将出身,安排得当行动迅速,不出一刻钟,南城边上那家药铺周围的所有车马,均已被登记在册收入兵曹府衙,百余府兵正挨家挨户地搜寻地下秘室,什么水缸、灶坑、柴垛、鸡窝,一处也不肯放过。
即便如此,号称“草原之狐”已丢了大半条命的忽多利,却仍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回了道观。一入秘室,身被金晕的韩嫣便映入他眼帘,忽多利禁不住惊呼出声:“祭天金人——”
哈稚纳见自己苦等的同伴终于归来,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又听他向着韩嫣大喊“祭天金人”,想尽力直起身来问清缘由,不料眼前几道金星划过,竟晕厥过去。
“怎么会这样?”蒙逊踏前一步表情狰狞地质问。
“这样不是很好?”韩嫣头也不抬继续着手上动作,“他昏了自然感觉不到疼痛,待醒来坏肉已挖尽,骨上毒也剔去了,将养数月便可复原。”只可惜,怕是要在我汉朝天牢中将养了,她在心中暗暗补上一句。
忽多利拖着半边已无知觉的身体,强撑着挪至近前,不错眼珠地盯住她看,韩嫣却并不在意。伤口处理已毕,她假装取过药材进行调配,趁他二人察看哈稚纳创口的机会,将一直贴身藏着的解毒丸药取出一粒,碾碎了和在药粉中。为求逼真,更以匕首划破食指挤出血来,将药粉调制成丸喂哈稚纳服下。随后又小心地帮他敷上金创药,撕下自己衣襟将创处包扎好,这才长吁口气,“再过半个时辰他便会醒来,那时毒已解了。”
“你怎懂得以……以血解毒?你与休……咳咳……休屠一脉……有……有何关系?”忽多利受伤颇重,见了韩嫣这一连串动作,震惊之下更加气息奄奄。
“休屠一脉?”韩嫣不解摇头。
忽多利待要再问,却忽地想起什么,向着蒙逊道:“快想法子弄……弄醒二王子……咳咳……我……我回来时见……这一带聚集不少……咳咳……不少官兵,正在四处搜查……咳咳咳……”他原本伤势就重,情急之下口鼻皆喷出血来。
蒙逊知情势紧急顾不得许多,一把抓起地上水袋,含住一大口水喷在哈稚纳脸上。模糊的呻吟自他口中溢出,壮硕的身躯动了动,哈稚纳缓缓睁开双眼。听得蒙逊描述外面情形,狐疑的目光落在韩嫣面上:“你果真在药方上做了手脚。”
汉匈对立,韩嫣丝毫不觉自己所为有何不妥。可不知为什么,想起他那句“匈奴人不像你们汉朝人,我既说得出就做得到”,心中竟闪过一丝惭愧,是以一言不发地别过头去。
“二王子,我这条命……咳咳……怕是要……留在汉朝了。”忽多利面色如纸,脸上却洋溢着满足和自豪的笑意,“不想死之前竟能……咳咳……竟能为我匈奴……做成……做成这件大事。”他撑着虚弱的身体转向韩嫣,直直盯住她双眸,眼中射出一种令人眩惑的光芒。
蒙逊正要上前询问,却被哈稚纳一把拦住。忽多利既使出了慑心术,此事一定非同小可,忙示意蒙逊不要出声。
“祁连山下的草原啊,
你是我们匈奴人的天境。
水草丰美的焉支山啊,
遍地的红蓝花可供采摘。
诸天地鬼神啊,
我们世代供奉您的金身……”
忽多利以匈奴语半唱半念着,随着他的唱念,韩嫣渐觉眼前一片混沌迷离,不自觉地以匈奴语接唱下去:
“亡我祁连山啊,
使我六畜不得蕃息。
失我焉支山啊,
使我嫁妇颊无颜色。
掳我金神人啊,
使我匈奴不得祭于天。”
这首歌谣是幼时达也失大叔教她唱过的,这么多年过去,早忘记了歌词曲调。可意识模糊这一刻,她竟只字不差地接唱下来。哈稚纳与蒙逊听到,俱是一惊,惟有忽多利面露欣慰之色。
“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平缓得无任何高低起伏的匈奴语仿似咒语一般。
“达——也——失——”韩嫣此时已完全进入梦魇,如被催眠。
“你怎样称呼他?”忽多利的语气充满期待。
“师——傅——师傅……”韩嫣脸上忽然现出不舍的神情,“不要走啊,师傅!”
忽多利竭力抑制心底的兴奋,尽量让自己的语调轻松平和,“不要担心,你不会离开他,我们带你去找他。好么?”
“去找他……找他……”韩嫣身子忽然一震,双眼猛地睁开。
忽多利实没料到她的意志力居然如此强大,竟能自行挣脱慑心术的束缚,惊骇之下不由跌坐在地,而苏醒后的韩嫣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过什么。
忽多利虽跌得不重,但他身负多处致命伤,撑到现在已属不易。这一跤跌下去,整个人都虚脱了一般,已是气若游丝声如蚊呐:“二王子——”
哈稚纳听了他召唤,直起身子将耳朵凑上去,“忽多利,我在听。”
“二王子……你可知当年……单于为何要将祭……咳咳……祭天金人交给休屠部保管?”
“当时匈奴各部惟休屠部势力最强大。”
“你错了!”忽多利轻轻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