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奏万岁，昨日城下交战，周校尉攻防有度调遣得当，纵然敌援攀至城头，疏于防范之责亦在守城军卒，却不在周校尉。蒙逊、哈稚纳逃脱，若必要依责定罪，臣妾以为天牢守责最重，其次为城中戍防，最次为四城守卫，倘议定周校尉死罪，却不知其他人等要如何定罪呢？”说到这里，韩嫣举目望去，却见座上人正静静注视着她，眸底清冽，一如当日在白马寺中。心上倏然一跳，忙垂下眼帘继续道：“是以臣妾冒昧，以为……以为周校尉并无致罪之由。”
沉寂良久，和帝的声音终于传来：“这便是你拜求之事？”
“正是。”
定定望着案下跪拜之人，刘肇心中犹疑不决。午朝散后特意差人将高丽参王的消息透露给韩棱，现下她主动进宫见驾跪拜相求，竟不是要为班超求取此物么？
“周元虎之事朕自会与朝臣再议，起来吧！”
“谢万岁——”韩嫣俯拜于地，恭恭敬敬三叩首，“既如此，臣妾告退。”起身退至殿门，举手正欲开启门扇，却听得身后刘肇幽幽问道：“他——待你好么？”
她为避入宫伴驾而委身徐防，令他气极。可这半个多月来，当时的恼恨却化作一缕淡淡的思念，淡得就像这鎏金熏炉中飘出的袅袅轻烟，若有似无地盘桓于心，始终挥之不去。为帝九年，宫中美人如云处处春光旖旎，他以为女人不过如此，却偏偏在白马寺中遇见了她。当日她抚胸滞眸嫣然一笑的情形，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浮现眼前缱绻不去，那双灵动无瑕似秋水凝雾饱含缠绵情意的美目，总在他阂眼之际悄然回眸如水潋滟，于是心便荡成了这水中的一叶扁舟……
韩嫣面色一僵，随即恢复如常，微一侧身，“谒卿待臣妾很好。”
“你撒谎！”和帝恨声怒斥长袖挥出，原本摞得齐齐整整的奏折顷刻滑落在地，朱笔也啪嗒滚落地上，龙书案上便只余了一方浮雕玉砚。
“他待你很好？他待你好就不会枉顾你性命下令放箭！”
“皇上，谒卿没有错。”韩嫣缓缓回转身来，此刻她心静如水，对徐防确无丝毫怨怼，“御赐徐府忠义匾额，不正是皇上对他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义舍爱妻之举的嘉许么？身为天子，亦要受龙椅不适之苦，更何况是谒卿？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此谒卿职责所在，为天下百姓福祉而舍妻室性命，他别无选择。”
“如此说来，是班将军错了！”刘肇语出讥诮。
“将军没错。臣妾于谒卿而言是妻子，是亲人，但在将军眼中，臣妾又何尝不是百姓一员？谒卿之举叫天下百姓知道，在他们仰视为天的万岁眼中，他们的性命亦大如天；而将军之举则是告诉天下百姓，与开疆拓土平定四夷相较，朝廷更重视他们的性命。得此文臣武将，不止是万岁之幸，更是天下百姓之大幸。”
座上人闭目蹙眉，稍顷又睁开眼来向下望去，对上那双晶莹的眸子，心底一颤，咬咬牙终于问道：“你可知朕因何为你赐名‘嫣’？”
韩嫣移开视线，垂首盯住鞋尖上那两朵墨莲，“臣妾愚钝……”
“你愚钝？”刘肇自嘲地笑笑，“你若愚钝，这世上便再无聪慧之人。白马寺中，你隔窗向朕嫣然一笑，你敢说，那时对朕并无半点倾慕之心？”
韩嫣沉吟片刻道：“佛祖面前众生平等，且当日臣妾不知万岁身份，若有失礼之处还望陛下恕罪。今时今日，臣妾已为尚书夫人，亦知您是万人景仰的九五至尊，自当谨言慎行尊崇礼敬，断不敢逾规越矩，以致于后世史书上污了陛下清名……”
龙书案上嘭地爆出一声巨响，案角那方浮雕玉砚翻滚着扑到地上，顷刻碎裂，朱墨如血四散泼溅。刘肇上身前倾，一双手死死把住案沿，指节咯咯作响。因方才用力过猛，衣领处扯开寸许，露出内里的明黄中衣，额边几缕凌乱的发丝垂下，平日里俊逸儒雅的天子此刻傲睨之态尽现，周身戾气逼人。
“你既知朕是九五至尊，当知朕有生杀予夺操控天下之权，朕既喜欢了你，又何惧小小史官手中一支笔？况他日若得成就霸业建下千秋功绩，又有谁还会计较这些？”刘肇口中说着，人已从座上举步迈下。
“纵然陛下功高盖世，亦不能以功抵过。即便史书不予记载，怕也难掩天下悠悠众口！”韩嫣背靠殿门之上，黛眉微挑眸射利芒，迎着他寒气逼人的目光厉声驳斥。
刘肇一步步向她迫近，“你这些话倒说得头头是道，句句掷地有声，可朕偏不在乎悠悠众口后世谤誉，朕——只在乎你。”驻足距其一臂之地，精冷的眸光锁在她脸上片刻不放，胸膛却是起伏不定，显是心下怦然难以自抑。
韩嫣已是退无可退，故作镇静地直视于他，眼神悠淡不怒不慌，将掠于颊旁的发丝轻掬耳后：“当日在白马寺，竟是臣妾失了眼力，未看出那个仙姿卓然之人原是本朝昏君。”
刘肇怒极反笑，手猛地扣上她肩头将之扯至眼前，“你这是在激将吗？朕不会上你的当。”
他的气息轻吐于面上，韩嫣迎眸对上那双凛锐的幽瞳：“天子有生杀予夺操控天下之权，能以此权造福苍生节制有度者是为明君，为一己好恶滥用此权践踏他人尊严者即为昏君。臣妾所言有错么？”
“没错。”刘肇对她的话似乎并不上心，如玉长指自她鬓边挑过一缕青丝，在指间旋绕不止，一副悠然自得之态。另只手抚上香肩，低首贴近，颊旁散发触上如雪香腮，四目相对鼻尖欲触，双唇仅余指掌微隙，吞吐间即能感受到对方气息浮动，一股素雅淡香更令他意乱神迷。
韩嫣见他又凑近几分，已是不由得唇齿轻颤，只觉滚烫的唇自她脸颊擦过，炙热的气息荡涤在耳畔：“朕，就是昏君。”
PS：“你……要做什么？”韩嫣瑟缩不已。
“你既知朕是昏君，自然明白朕要的是什么。”青丝被他抚弄在指间，翻转缠绕，刘肇面上漾起三分邪魅，牵唇浅笑轻语：“推荐、收藏、打赏、长评，通通给朕拿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