逶迤纱帐倾泻飘摇,帘后佳人悠然抚琴,数层薄纱起伏荡漾,曼妙身影掩映其中,却实难叫人窥得真容。青葱玉指起落间,琴音流淌虚实变化,先似泉滴幽涧清冽空灵,渐若水聚强流淙淙潺潺,复以坚忍之力穿越层峦叠嶂暗礁险滩,汇入波涛翻滚的江海,终归趋于平静,惟闻悠悠余韵,似鱼跃水面偶然溅起的点点水花。
以韩嫣这般风雅,如何听不出抚琴人技艺精妙?只是她此刻心事满腹,并未对身旁人事多加留意。一曲既终,纱帘层层卷起,韩嫣也不由随众人向帐内望去。翩然起身笑颜如花的操琴女子,竟是原本与左文萱同席,以梅为饰的贵人苏怡宁。
“宁儿的琴艺愈发精进了!赏——”和帝大袖一挥,立时有奉赏太监擎举托盘,将一条海水般泛着幽幽蓝光的玉石珠链送至苏贵人面前。
苏怡宁面上现出惊喜之色。她早听闻这串珠链来自天竺,乃是本朝境内难得一见的至宝,实想不到今日和帝竟然将之赐与自己。哪有女子会不喜珠玉?尤其是这样昂贵而又精巧的饰物。苏贵人心花怒放喜不自禁,小心翼翼地捧起珠链,一双春情荡漾的美目情意绵绵地望向座上天子,盈盈伏身拜倒娇声道:“多谢万岁赏赐——”
瞥见苏贵人娉婷回转席间,左文萱轻咬朱唇,剪水双瞳含嗔似怨地望向和帝,那情状便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刘肇见了,不由得心旌一荡目光凝滞。
其实她生得容颜娇美肤色如玉,体态婀娜纤纤如月,更兼熟谙闺中情韵,小皇帝焉能对其毫不动情?只是她与徐防关系暧昧不明,刘肇亦对韩嫣念念不忘,加之邓后从中作梗,这才受得多日冷落。
左贵人今日妆容出挑曲意逢迎,方才又献得赈灾良策,和帝如何瞧不出她有复宠之心?擎起玉樽朝她倨傲一笑,“萱儿大功,朕敬你。”仰首饮尽复又道:“颐华宫如今已修葺一新,清凉宽敞景致华美,你身娇怕热,明日便迁居那里吧!”
左文萱闻言欣喜不已,纤姿玉立袅袅福身,“臣妾谢万岁恩典——”一双俏目却向着邓后瞟去,便似挑衅一般。
邓后假作未见,向着侧旁蔡伦斜睨一眼。中常侍大人疾步迈出击掌三声,四条魁梧大汉抬了一头炙烤多时披红挂彩的羯羊来至殿中,置于定远侯与女师席案上,又取出两把银制小弯刀奉上,这才回身向着帝后郑重施礼躬身退下。
这是一头肥嫩的两岁羯羊,以攥心法宰割,色泽金黄皮脆肉鲜,火候适中香味浓郁。
“班将军,”邓后温声言道:“听闻将军镇边多年喜食羊肉,且宫中御医极言,羊肉有温中益气助元补血之功效,对将军伤势恢复大有裨益。本宫特着人以边地之法烹就,将军不妨尝尝看,可还合乎口味?”
班超抱拳谢过,拾起案上小弯刀,娴熟地剔下羯羊肩胛骨,挑于刀尖之上。而班昭则以另只弯刀小心剖开羊腹,将其内味美汁浓的羊汤盛出两碗,与兄长一齐捧至帝后面前奉上。
刘肇赞许地望向邓后,而邓绥也回望过来,报以浅浅一笑。侧首的左文萱瞧见二人神情,不屑地撇了瞥嘴,微哼一声。
和帝示意郑众为他樽中续满美酒,擎之起身笑道:“今日文臣武将齐聚一堂,朕心甚慰。来,大家满饮此杯!”说罢仰首一饮而尽。
殿内众人皆应声而起,齐言响应:“多谢万岁——”既而举杯仰面喝干。
这时宫宴方入得高潮,百官纷纷离席互敬,一时间气氛热烈非常。小远子瞧见太仆大人比过来的手势,忙引着早侯于殿外的两名少女迈进殿来。
“民女飞莺(飞燕)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二女齐齐跪倒叩拜,清灵的嗓音真也宛若出谷黄莺。和帝于上侧目而望,却并不出言相询。
“启奏陛下,这两名女子乃是太仆张大人自民间艺班中寻来,杂耍之技了得。特请圣上准允在此演练一番,以助酒兴。”躬身其后的小远子代二女奏请道。
徐防撩眼轻轻扫去,见两名少女都生着净白的瓜子儿脸,明眸皓齿柳腰翘臀,一个穿红一个着绿,俱是对襟袖子扎脚裤,腰系白绸汗巾,弓鞋纤巧身轻若燕,一副登台献艺的短打扮,显得极是娇俏可爱。那名红衣女子身后负着一只袋囊,内里倒插十余柄长剑。
“珍馐琼酿美人助兴,好!演来!”和帝击掌朗声道。
二女谢过圣恩,绿衫少女轻盈闪身退至十步开外,娇姿翩然若舞。红衣女回身与之对面而立,刷地自身后抽出一支剑来扬手向她甩去。长剑于空中翻腾着,轻巧地落入绿衫少女手中,如此动作往复五次,一次疾过一次。那绿衫女娃儿左手背于身后,右手轻松接过飞来剑支,即接即抛,耍得五剑翻飞起落,于空中轮转为圆,赢得席间诸人一片喝彩之声。
红衣女自己也抽出五支剑来,同样地抛飞承接,与绿衫少女相对而舞倩影翩跹。班超久沐刀风剑雨,是以一见兵锋利刃,便不自觉地提起精神专注视之。而徐防对张酺遣伶舞剑颇感蹊跷,是以目光始终追随太仆大人,不肯稍加放松。
红衣女右手抛接剑支,左手却向背囊中将剩余五剑一并取出,自高空朝着绿衫少女接连甩将过去。这时对面之人终于探出左手,将飞来剑支一一接住,却又由下抛转回去。二女便如此舞动着十五支长剑,剑刃寒光凛凛,窈窕身段婀娜,此刻殿中景致端的是美不胜收。
众人正瞧得眼花缭乱,张酺却悄然放下手中酒杯,做了个左手搭肩右手抚胸的怪异动作,随即撤手恢复如常。殊不知他这动作不止被红衣女看在眼中,侧旁案后的徐防也是瞧得真真切切。
那红衣女子本正舞得柔美流畅,得了张酺示意,脚下忽地一个踉跄,右手五剑脱飞两支。一支刺向韩嫣右肩,一支直奔左文萱胸前。无论帝后群臣还是席间宫妃女眷,以及身处险境的二位美人,震惊之下无不“啊——”地大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