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绕病梅锁柴园,消沉残阳解云烟。
万众如斯不自信,悲情末世断流年。
末世虽是人的末世,六道断裂,畜生道亦绝悬崖。有多少无辜的生命从此消失,又有多少神奇的生命由此初始。你悲伤也好,绝望也罢,时光老人常妙寿都不会驻足给你打分。
谁为你疗伤,谁给你安慰,谁让心灵划分出春夏秋冬,那是你身陷其中的人类世界。
又是一个变幻莫测的秋日。这天中午,尚国主席楚北桥满脸乌云地回到了办公驻地金银钥宫殿。
整座金银钥宫殿的空气中,游离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神秘物质,虽然肉眼无法看到,出入金银钥的工作人员,隐约都能触碰到它的强烈的挣扎。
就在刚刚闭幕的科学界世纪难题交流大会上,著名生物学家易光影老先生通报了一条惊人的消息:蜜蜂灭绝了!
前不久,国际蜜蜂保护协会几乎在同一时段收到各地监测站发来的报告,不知什么原因,世界各地出现大量蜜蜂尸体,触目惊心,亿万以计。
情况紧急,尚、未两国俱都启动最高级别的应急响应,通令各地蜜蜂保护协会、蜜蜂自然保护区委员会、蜂农及热心民众加强对蜜蜂的保护。
又选派大批经验丰富的生物学专家亲临一线指导救助,包括蜜源地环境检测、医理筛查、病蜂隔离、摇弃蜂房储蜜、禁止蜜蜂出工等等。穷尽辛苦,终未助力小精灵们摆脱厄运。
这种有生世界最勤劳的生灵,蜂巢内的抱团簇拥死在蜂王身边,田野间的成群结队束翅爬寻坟墓。主观上看,它们像是坐以待毙、束手就擒,客观上却是一场物种的跨界远徙,有一个黑色的灵魂在扬鞭驱赶。
短短半个月时间下来,人们再也见不到一只蜜蜂活体了,无论人工饲养还是野生,于是,在这次大会上,易老先生代表科学界沉痛地宣布此则惊天讣告。
“这简直就是一场人类灭亡前的临刑彩排,一切都如我所见,我们的化学农药在杀死蜜蜂的同时,我们也在自相残杀。”
一语既出,举世震惊。
其实,就在应急响应刚一启动的时候,人们对于化学农药的挞伐已经掀起了高波巨澜。各地爆发抵制农药的游行示威活动,很快又升级为暴力冲突,包括围堵农药工厂,焚烧老板车辆,打砸农资经营商店,绑架农药推广员等等。
不得不承认,蜜蜂灭亡,化学农药的滥用难辞其咎。若论化学农药的开发研造,农学家们可谓是绞尽脑汁。就拿杀虫剂来说,单从作用机理来看,杀虫剂已经不再单纯地胃毒致命。
用在靶标害虫身上,有的紊乱神经系统,令虫子厌食绝食最终活活饿死;有的抑制几丁质形成,阻碍正常蜕皮,令虫子生长发育产生障碍继而变成畸形;有的背道而驰,令虫子不停地蜕皮无力进食最终脱水而亡;有的直接破坏虫子的生殖系统,令其绝育。
当虫子不敢接近我们的瓜果蔬菜,大量的化学除草剂还在主粮田梦幻般舞蹈。就说用高残留的除草剂去打玉米田杂草,而奶牛又吃了带有农药残留的玉米秸饲料,该农药若是具有难降解的特质,大量农药残留势必混进牛奶,继而流向千家万户的餐桌。
那些将草甘膦对人类健康的毒害说得尚不及咸鱼的论调,化学农药的诞生显然都是为害虫莠草准备的。
当人们以抑制几丁质形成的手段杀死了可恶的金龟子,虾、蟹以及蚜虫的天敌瓢虫,它们好像被那些专家学者剥去了外衣,变成没有甲壳似的。
然而不平中又有那么多公平,农药不长眼睛,益虫良禽亦无火眼金睛,千奇百怪的创造给生命一个魔术般的死法不足为奇。
有此例证,一只蜜蜂中毒以后,将采的蜜带回蜂箱,居然造成整窝蜜蜂死亡。这就是一种叫氟虫氰的农药的威力,其杀虫机理在于阻断昆虫神经递质的通道,从而造成昆虫中枢神经系统过度亢奋,整箱蜜蜂的死亡,大概如人一般,都是笑死的。
这种农药杀死靶标害虫的效果是一流的,不能说不好,然而菜刀放错了地方就是凶器,蜜蜂采集导入毒素的花粉,也就变成了一场灾难。
不过,说蜜蜂的覆灭,纯粹农药所致,这话过于武断了。在一些穷乡僻壤,或是荒山老林,杀虫剂没有触碰过的地方,蜜蜂也已死绝,这就很难解释。
倒是转基因花卉全球范围内的疯狂蔓延,兴许成为蜜蜂死亡的恶毒花源。
花卉变异,以花为生的蜜蜂基因也跟着改变,导致免疫力大幅下降,抵御不住常见细菌的侵犯,从而导致灭种,就像鸟吃了某些转基因粮食,蛋壳开始变薄易碎,这种推断,也有一定道理。
不管死的还是活的,很大一部分蜜蜂进入人们的餐桌,成为预防欲床疯的一道药膳。这本身,就是一种恶果的循环。
易老先生可不论这些,他既已认定化学农药就是杀死蜜蜂的凶手,也不管大伙如何看待,就听他在主席台上发表好一番高论:
“苍蝇、蚊子、蟑螂,任何生活在我们身边的小生命,无论多么讨厌,你们永远都不要杀光它们。从哲学层面讲,反面角色的存在,是为了衬托正面角色,让正面角色活得更加出彩;换到科学层面,生物链条环环紧扣,扯断任何一环,正常循环就会变得紊乱。
“‘请你们记住,任何一个物种在消亡之前,都将歇斯底里地撞击几下人类灭亡之门,无论力量大小,那绝对是它们最强烈的愤怒。’这是一位作家说的话。
“据说,爱因斯坦也曾说过一句经典,‘如果蜜蜂灭亡了,人类最多能活四年。’这句话到底是不是出自爱因斯坦之口且不考证,有一点,前人的遗训,后人的确没能遵从。
“我们自以为,人类的生命力经过沧桑岁月的洗礼与多重灾难的锤炼,已经变得非常强大了。没有蜜蜂,生命的抵抗完全可以大于四年,甚至四十年,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我们的食物会越来越少,我们的世界会越来越寂静,因为,很多动物都将渐次饿死,瓜果飘香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易老先生慷慨陈词,道及一连串悲怆而颓废的思想。当他说到万劫不复的末日已经来临,竟然情绪失常,大声控诉先人们滔天罪行,骂他们是吸血鬼,诅咒他们给子孙后代挖掘一个又一个填尸大坑。
“乌鳢食嗣,仓鼠、埋葬虫吃子,黑鹰、白鹭纵容幼雏自相残杀,企鹅、熊猫习惯性抛弃部分弱崽而喂养较大的那只,铰口鲨用一个孩子的肉喂养另一个孩子,长尾南蜥吃掉自己产下的一些卵。
“这些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顶着极端压力而做出的生死抉择,生物学家们已经给出一个公允定论,叫做病态养育。这些知识,我也是从书本上学来的,你们若有兴趣,可以去查阅相关科学杂志。
“我不能不说这是一群残忍而又无奈的妈妈,她们所有近乎变态的举动,都是为了一部分子嗣能够生存下去,勇敢地接受生活的挑战,顽强地胜任生活,生命也可得到不断的传承,虽然残忍,却是大智慧。
“而对于我们自作聪明的人类,那些可恶的贪婪成性的吸血鬼们,方向则完全相反。在那些吸血鬼眼里,人生不过几十载,不负光阴成为他们胡作非为的最好托辞,毫无人性地掠夺与破坏,拼命透支后人的幸福,榨干并焚烧前人的文明,临死还要拉上几个亲朋好友垫背殉葬。
“人常说虎毒不食子,那些恶棍却连自己子孙的后路一条也不留,吃过粮毁坏田地,喝过蜜摧折花朵,可怜蜜蜂就是被他们害死的,这就是我们近代祖先的做派!自私,贪婪,卑鄙,愚蠢!罄竹难书。”
易老先生越往下讲越是激动,直至攥紧拳头振臂疾呼:
你若是如我一样偶然醒来,先人啊,
我好想让你带我去看蝶舞蜂狂,
伏在你宽厚脊背,我听闻鸟语花香。
风调雨顺,是不是一个古老传说?
哽咽之河,别再腐蚀我父爱的船帮。
看落霞与孤鹜,偎依在天边正道,
烨焰烈火,请带我走出人性的荒凉。
身抖声颤,悲壮激越,让河车倒转,让时光倒流,这《偶然醒来》的作者也是欲哭无泪。
“烨焰烈火,请带我走出人性的荒凉,请带我走出人性的荒凉……”易老先生将最后一句诗词重复吟诵数遍。
这时候,他仿佛一下子看到了作者乞求的目光,诗词的深意,灵魂的通透,他一下子全明白了。
易老先生扭头眄视“科学无敌”四字标语,仰面大笑,突然,他疾步跑向挂着标语的那面墙,一头撞了上去。
血染绝壁,肝脑涂地。
正义的愤怒终于与澎湃的鲜血并辔而行,审判并且见证着人性的本色。可怜易老先生登时殒命高台。
礼堂一片哗然,包括浮云飘虎杨阅也是始未料及。
这时,从墙体飞出一团白光。光中出现一双绝美鸟翅,驾着一个骷髅头,七窍带血,飞到易老先生跟前,抱走一个复影,想必是他的魂魄,然后向礼堂大门方向飞出。
是鬼凤。
飘虎杨阅看见了鬼凤,拨开众人,起身去追。
杨阅跑出礼堂,只见灰色云层鳞次栉比,如龙鳞蔽日,哪里可见鬼凤行踪?
礼堂里愈发喧腾。尖叫、愤怒、哀叹的声音聚集成河浪花飞溅,由此,这次科学大会,在一片悲壮而又惶惑的混乱中草草收场。
楚北桥深知蜜蜂的灭绝将给世界带来怎样的命运。大量依靠蜜蜂传粉的有花植物从此陷入消亡的险境,其中包括多种可食性植物。
植物界,将是一个蕨类植物和藻类植物疯长的世界,由此,诸多依靠果蔬摄取营养的动物将从世界抹去。
微生物的此消彼长更添许多未知悬念,未来世界,将是一个瘟疫频发的世界,无论动物还是植物,都将被迅速变异的细菌不断侵袭伤害,最后,世界由一种顽强而邪恶的超级细菌统治。
强大的物种终将臣服渺小的物种,从而步入新一轮莽荒的原始。
楚北桥挣扎在可怕的魔力时代,蜜蜂的灭亡又一次证明了末日的无限逼近。
巨大的灾难如丧钟罩顶,却又无可捉摸,作为万民拥戴的国家元首,他率先触碰到了自然与民生的四维夹击,大象而无形,缥缈虚无,令人窒息。